“论道这种事情,其实非常好操纵,如果达不到满意结果,就一直论下去。”
西园,骥厩丞。
丞官押房中,皇帝坐在主位,赵忠、桓典分坐主次两座。
茶碗里茶水热气腾腾。
赵忠坐在案几后,说出自己的建议。
桓典摇了摇头:“论道十分耗神,昔年霍光为打击桑弘羊,以盐铁之事论之,虽然桑弘羊占据上风,依旧心神耗尽,自尽而亡。”
“那就要看大贤良师心性如何了。”赵忠道。
桓典摇头:“士人论道,其实和市井无赖差不多,他们人又多,谁能经得起如此死缠烂打?”
昔日商鞅舌战群儒,也没说把儒生说服。
一个人不可能把装睡的人叫醒。
儒生总是悲春伤秋,怀念古制,吹捧他们梦幻中的大周盛世,说古代如何君明臣贤,百姓康乐。
桓典就不相信,周朝律法制度不如秦汉完善,人还能比秦汉之人更具备道德。
但你要跟儒生们讲道理,他们就一直跟你说周朝如何如何,三皇如何如何,五帝如何如何,完全是自己编史料,就没法讲下去。
而且儒生根本就没有真正的道德。
当初文学们帮霍光攻讦桑弘羊,本质上是霍家意图侵吞国资,才弄出一些群魔乱舞。
桓典拱手道:“陛下,要是大贤良师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朝廷可不好交代。”
桓典是真怕儒生们把张角逼死。
赵忠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咀嚼桓典的话,脸上也写满了担忧。
刘宏笑道:“这倒不难,朕早就对外声名,请张角是来讲养生之道的,他们要辩论,就辩论养生。”
赵忠如释重负道:“对,辩论养生,儒生们便没了优势。”
桓典捋了捋胡子,面露愁容:“儒生人才济济,难道没有熟知养生的大能,就比如关西大儒法真……”
刘宏摆手:“法真不会参与。”
“陛下怎么知道?”桓典问道。
朕当然知道,法真现在忙着写书赚钱,哪有功夫参与论道。
就算有人请他出山,自己下个密令给他,法真肯定托病不出。
这点自信,刘宏还是有的。
桓典颔首:“若是只谈论养生之道,或许可以。”
赵忠建议道:“也并非不让法真参与,在张角连胜之时,可以让法真出手。
“如果辩论赢了张角,只需要法真先生一句话,承认太平道的养生之法有可取之处。
“陛下趁机留下张角,儒家的面子也有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桓典皱眉道:“法真先生就这么听话?”
赵忠笑道:“我也只是有这么个想法,还需要和法真先生商议。”
赵忠趁着端茶杯,和皇帝交流了一下眼神。
桓典看向二人,总感觉二人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
……
尚书台请在豫州抗旱的袁隗回来,出面调停,答应由朝廷主办论道,让儒生和道人一起讲道,士人和太学生才散去。
刘宏刚松口气,蹇硕来报。
“陛下,张奉进了炼真观,已经待了有一段时间了,臣担心此子惹出什么大事。”
刘宏颔首:“前几天不是说,张奉为了发展赤炎道,才入的炼真观吗?”
“可……集资建道观,发展赤炎道的事情都弄完了,张奉还是不走,而且每日和邓玄机私会。”
“嘶!”
刘宏倒吸一口凉气。
“朕真该宫了他,邓玄机可是先帝的女人,朕和张奉的长辈,他怎么敢?
“这不是件小事。
“你把他找来,让他进宫,当面跟我说明情况,一刻也不能等。
“这混账东西!”
……
南阳和雒阳之间虽然是群山,但有伊阙关直道,快马加鞭,往返只需要两天两夜。
两天后,张奉已经出现在刘宏面前。
见了面,刘宏直接一卷竹简丢了过去,张奉伸手接住,面色凝重。
“陛下为何生气?”
“你为何与邓玄机私会?”
“没有私会。”
张奉解释道:“邓观主有隐疾,我帮她治愈,也是为了赤炎道的发展。”
“你还有理,你知不知道人言可畏。”
“我是医者,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人言再可畏,也不能因为人言可畏,违背医者之道德。”
刘宏指着张奉道:“你最好说的是真话。”
张奉擦了擦汗。
心忖自己真的不该戳冰山美人,现在邓观主对自己的称呼,已经是“子迎郎君”了。
刘宏坐在案几后,语重心长道:“你以为前朝宫人,为什么要送出宫去,别看她们一个个冰冷高傲,心里寂寞着呢。
“一旦你给她们哪怕一丝一毫温暖,她们就会如同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拾。”
陛下,你为何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其实我是被迫的,你要相信我呀!陛下!
刘宏深吸几口气,道:“你既然来雒阳了,就先把赤炎道的事情放一放,最近大贤良师要来,你负责接待。”
“哎!嗯?”
张奉急道:“陛下,赤炎道的事情也需要臣下处理啊。”
“你不过是一门面,没有你赤炎道照样转。”
刘宏没好气道:“而且,大贤良师来了,儒生们要和他论道,讲养生之法,你得给大贤良师帮忙。”
“我给他帮忙?”
张奉问道:“陛下,你知道三沸法吗?”
“怎么了?”
“三沸法可极致发挥药草药效,大贤良师将之完善,所以太平道那些草药汁才这么便宜。
“而且他自幼采药,熟知药性药理,就医术而言,我就是萤烛之光,他就是皓月,我还帮他?”
刘宏正色道:“那怎么了,一个篱笆三个桩,朕虽然是战神,但出征还得带着皇甫嵩。”
“噗嗤!”
“你笑了?”
“臣没笑。”
“你就是笑了。”
“臣真的没笑。”
……
雒阳东门。
车驾滚滚而来。
禁军仪仗早已在等待,张奉临时受命鸿胪寺郎官,负责接待事宜。
张角下车,来见张奉。
张奉看着张角,眉头微微一凝。
大贤良师,你快死了你知道吗?
张角笑道:“子迎,我一直听张常侍说起你,你能成为太医令,可见医术高明。”
张奉急忙伸手去号张角的脉搏,张角一个反手擒拿,压住张奉。
“大贤良师……”
“子迎,看到什么,莫要声张。”
……
“你说什么?大贤良师也就不到一年的寿命了?”
西园,骥厩丞。
刘宏听到张奉奏报,脸上满是吃惊。
张奉叹息道:“是这样的。”
“那……那论道取消。”刘宏急道。
张奉摇头道:“我说了,大贤良师不同意,认为这是太平道难得的舞台,他不能回避。”
“论道极其耗神,大贤良师万一……”
张奉沉声道:“大贤良师说,这次来,只要能多和陛下聊聊治世之道,余愿足以,就没打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