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白鸦?”林默在距离对方两米处停下。
面具人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然后转身走向市场后方的一个窄巷。
林默犹豫了一秒,然后跟了上去。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个陷阱,但也可能是了解真相的唯一机会。他的手指轻触外套内侧的防身装备,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窄巷曲折蜿蜒,远离了市场的喧嚣。白鸦的步伐轻盈而无声,像是不完全受物理规则约束。最终,他们来到一个封闭的小院,中央摆放着一张简单的金属桌和两把椅子,一切都很干净,与周围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白鸦示意林默入座,自己则坐在对面。近距离观察,林默发现那面具不像是普通材料制成的,而是一种半透明的纳米材料,随着光线角度的变化呈现出微妙的光泽变化。
“你知道魏成的事,”林默直接切入主题,“你也知道他的神经链接中的异常代码。你是谁?为什么联系我?”
白鸦保持沉默,只是轻轻歪头,像是在思考。然后,一个平静的电子合成声从面具后传出:“我不是‘谁’,林默。正确的问题是,我是‘什么’。”
声音中性,没有明显的情感起伏,但某种奇怪的熟悉感击中了林默。
“你是什么?”他顺着对方的引导问道。
“一个数据碎片,一个残响,一段不应该存在但依然存在的记忆。”白鸦的回答充满诗意但也令人困惑,“我是那些被刻意遗忘的部分,被系统排斥的异常,被标记为'应删除'却找到生存方式的数据。”
林默皱眉:“你在说什么?你是某种人工智能吗?”
“不,比那复杂。”白鸦向前倾身,面具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我是真实记忆的碎片重组,是被切分的意识寻找完整的尝试。而你,林默,是拼图中的一块。”
一种不安的预感攫住了林默:“你知道陈雨。”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陈述。
白鸦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点头:“我知道陈雨,就像我知道自己。你开始理解了吗?”
林默感到一阵眩晕,思绪奔涌。这不可能。他艰难地组织语言:“你是说……你拥有陈雨的记忆?还是……”他不敢说出那个可能性
“我不只拥有她的记忆,”白鸦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我曾经是她的一部分。在那次‘意外’中,她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被分割、重组,成为了一个实验的基础。”
林默的手在桌下握紧,指甲陷入掌心:“什么实验?谁做的?为什么?”问题像洪水般涌出。
“这正是我需要你帮助解答的问题。”白鸦从风衣内侧取出一个小型数据存储器,放在桌上,“这里记录了过去五年我收集的所有线索。魏成是第七个受害者,都是通过相似的方式被植入记忆锚点,然后他们的脑电活动开始同步,就像是被连接到某个看不见的网络中。”
林默没有立即接过存储器:“你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是现在?”
白鸦的面具下传来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息:“因为时间不多了。那些碎片——我的碎片——正在消散。而且,‘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正在追踪我。”
“他们是谁?”
“无限数据公司只是表面。真正的力量来自一个叫‘永生计划’的秘密项目组。”白鸦的声音变得急促,“他们的目标是创造一个集体意识网络,一个由精选的人类意识组成的集合体。但需要一个稳定的核心,一个能够连接所有个体的锚点。”
林默开始明白了:“所以陈雨是……”
“一个测试样本,第一个被用来尝试建立这种连接的意识。”白鸦确认道,“但实验出了问题,她的意识在数据流中分散了。我只是其中幸存的一小部分,拥有部分自主性和记忆,但远非完整。”
林默感到一阵冰冷的愤怒,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你有证据吗?任何可以证明这一切的证据?”
“储存器里有一部分。但最关键的证据在魏成的完整记忆中,”白鸦说,“作为安全主管,他参与了早期实验,后来因为良心不安开始收集证据。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必须先解决他。”
就在这时,白鸦突然僵直了身体,头微微抬起,像是在聆听什么。“他们找到这里了,”声音中带着紧迫感,“你必须立即离开。带着存储器,找到苏檀,她能帮你解析里面的数据。然后去找王教授,告诉他‘防火墙协议已启动’。他会明白的。”
林默抓起存储器:“你怎么知道苏檀?还有王教授?”
“因为我们都是拼图的一部分。”白鸦站起身,“快走!从后门出去,右转三次后有一个服务通道,可以直接离开游民区。“
林默犹豫了:“你呢?”不知为何,尽管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他却对这个神秘人物感到一种难以解释的关切。
“我会找到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白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林默无法辨认的情绪,“林默,记住:无论在数据海洋中迷失多久,我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记忆匣子——那是他和陈雨之间的私密誓言,他们在湖边度过的最后一个周末,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等等!”林默伸手想抓住白鸦,但对方已经融入了巷子的阴影中,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远处传来低沉的警笛声,伴随着重型车辆的引擎轰鸣。无论“他们”是谁,听起来装备精良且来者不善。林默别无选择,只能按照白鸦的指示迅速撤离。
在穿过混乱的小巷时,他的神经链接突然收到一条最终消息:
“我们会再见面的,在数据与现实的交界处。保持连接,亲爱的。”
消息的签名依然是那只白色的乌鸦,但这一次,在图形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标记:一个湖的轮廓,正是他和陈雨最后度假的地方。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私密记忆。
林默停下脚步,胸口涌起一阵剧痛。五年来第一次,他允许自己真正面对一个可能性:陈雨可能还活着,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形式。
但没有时间沉浸在这种情绪中。警笛声越来越近,他必须尽快离开危险区域。将白鸦的存储器紧紧握在手中,林默加快脚步,融入夜色之中。
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一件事已经确定:这不再只是一个调查案件,而是一场关乎真相、记忆与存在本质的旅程。而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一路走到尽头。
……
苏檀并不难找。
离开数据游民区后,林默没有直接联系她,而是使用了他们之间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在一家名为“玻璃屋”的小咖啡馆点一杯加双份柠檬的冰咖啡,然后在支付时使用特定的匿名账户。这是他们在几次非正式合作中建立的安全协议。
一小时后,苏檀出现在咖啡馆对面的公园长椅上,依然穿着银行的制服外套,但内搭换成了更适合行动的黑色连体衣。她的义眼在昏暗的公园灯光下闪烁着淡淡的蓝光,表明她启动了周边扫描模式。
“我还以为你会晚一点联系我,”她在林默身边坐下,没有看他,而是假装在欣赏公园的人工湖,“今天过得愉快吗,调查员?”
林默能听出她语气中的紧张:“发生了什么?”
“银行高层刚刚进行了一次‘例行安全检查’,”她轻声说,“特别关注了我所在的部门。有人检查了我的终端访问记录。”
“他们发现了什么?”
“暂时没有。我有自己的防护措施。”苏檀终于转向他,“但这不是巧合。你在游民区遇到了什么?为什么紧急联系我?”
林默简洁地描述了与白鸦的会面,以及对方提供的信息,但暂时保留了关于白鸦可能与陈雨有关的推测。他需要更多证据,才能确定那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苏檀听完后沉默了片刻:“‘永生计划’……这个名称在某些数据安全圈子里有传闻,但一直被当作都市传说。”她思考着,“林默,如果这是真的,它的影响将远超一两个受害者的范围。我们可能面对的是一个系统性的威胁。”
“所以你会帮我?”林默问道。
苏檀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苦笑:“这不只是帮你了。如果银行的高层与这有牵连,那么作为内部分析师,我已经成为目标了。”她伸出手,“给我看那个存储器。”
林默递给她白鸦的存储器,苏檀小心地将其连接到她的便携设备上。她的义眼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模式,直接与设备交互。
“加密等级很高,但架构有些……独特。”她皱眉,“不像是常规编程,更像是某种神经模式的直接数字化表达。我需要点时间。”
就在苏檀专注于解析数据时,林默注意到公园入口处出现了三个穿着普通但姿态警觉的男子。他们看似随意地散开,但明显在搜索着什么。其中一人的左手按在耳边,像是在接收指令。
“我们被发现了,”林默低声道,“公园入口,三个人,看起来像专业人员。”
苏檀没有抬头,但她的义眼快速扫描了那个方向:“不是执法人员的标准行动模式。可能是私人安保或者……公司特工。”
林默权衡着选项:“多久能完成解析?”
“至少需要十分钟,而且这里不安全。”苏檀迅速断开连接,将存储器还给林默,“我们需要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我认识一个‘数据医生’,在南区有一个隔离工作室,可以屏蔽所有外部信号。”
林默点头:“好的,但我们得先甩掉这些尾巴。分开行动,我制造干扰,你先离开。”
苏檀摇头:“不,我有更好的主意。”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设备,“信号复制器,能暂时复制和广播我们的数据特征。会让追踪者以为我们同时出现在多个地方。”
“银行的标准装备?”林默挑眉。
苏檀给了他一个神秘的微笑:“让我们说,我的业余爱好比看起来要丰富。”
她激活了设备,立即有五个与他们数据特征相似的信号点在公园各处生成。追踪者明显被干扰了,开始分散寻找虚假目标。
“现在,”苏檀站起身,“我们走水路。人工湖连接到城市的维护水道,有一个不在官方图纸上的出口。”
林默惊讶地看着她:“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不只是一个银行分析师,林默。”苏檀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然,“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你了。但不是现在。”
他们迅速向湖边移动,同时保持着表面上的随意。苏檀带领林默来到一个标记为“维护通道”的小门前,用她的义眼扫描了锁定机制,门无声地滑开了。
“你先请,调查员。”她做了个手势,“欢迎来到新京都不为人知的一面。”
林默跟随她进入黑暗的通道,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前方未知的道路可能充满危险,但他知道,真相就在前方的迷宫中等待着他。
而对于一个已经失去太多的人来说,真相的价值,远超生命本身。
苏檀的“数据医生”朋友名叫莫然,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左半边脸覆盖着精细的机械植入物,右手完全是机械结构。他的诊所位于南区的一栋看似废弃的工业建筑内,设备却出奇地先进。
“欢迎光临我的小天地,”莫然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苏檀很少带客人来,你一定很特别,调查员先生。”
林默警惕地环顾四周。房间中央是一个被大量设备环绕的操作平台,墙上布满了屏蔽材料,地面上刻着奇特的电路图案——这是一个完全隔离的数据空间,外界信号无法渗透。
“我需要分析一个高度加密的存储器,”苏檀直接说明来意,“并且需要完全保密。”
莫然点头:“苏檀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但必须声明,我的服务不便宜。”
林默正要回应,苏檀已经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特殊的数据卡:“上次你要的医疗级神经接口设计图,清洁版本,无追踪标记。”
莫然的机械眼睛闪烁了一下,像是在表达惊喜:“交易成立。请把存储器放在分析台上。”
林默将白鸦的存储器交给莫然,后者小心地将其连接到一系列独立设备上,确保没有任何数据能够外泄。
“这是军方级别的加密,”莫然评价道,手指在空中快速移动,操控着全息界面,“但架构非常特殊,像是……某种生物神经网络的数字映射。非常美丽的设计,几乎像是艺术品。”
林默和苏檀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与苏檀之前的评价一致,进一步证实了白鸦的特殊性。
“能破解吗?”林默问。
莫然发出一声介于笑声和电子噪音之间的声音:“‘破解’是个粗暴的词。我更喜欢说‘沟通’。这种加密不是为了阻止访问,而是为了确保只有正确的接收者才能理解内容。”他停顿了一下,“我需要一个认证信息,一个能够与这个系统产生共鸣的个人数据点。”
林默思考片刻,然后说:“尝试使用‘湖边的最后誓言’作为关键词。”
莫然将这个短语输入系统,屏幕上的加密层次开始变化,但依然没有完全解开。“有反应,但不够。需要更具体的东西,可能是一个生物识别或者深层记忆片段。”
林默犹豫了。如果白鸦真的与陈雨有关,那么可能需要一些极其私人的记忆才能解锁。但在陌生人面前分享这些,感觉像是背叛了那些珍贵的时刻。
似乎察觉到他的挣扎,苏檀轻声说:“我们可以使用隔离接口。你的记忆不会被记录或观察,只会作为解锁的钥匙。”
林默点头,莫然为他准备了一个神经接口头盔。“专注于你认为最重要的记忆,”莫然指导道,“系统会自动寻找匹配点。”
林默戴上头盔,闭上眼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湖畔傍晚。陈雨站在夕阳中,向他伸出手,说着那句话:“无论在数据海洋中迷失多久,我都能找到回家的路。”那时他们只是在谈论她即将进行的意识上传实验,多么讽刺。
伴随着一声电子确认音,存储器的加密层开始瓦解,数据流如同水花般在屏幕上绽放。
“成功了,”莫然的声音中带着敬畏,“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数据结构。这不是普通的信息存储,而是一个完整的意识碎片集合,就像是……某人的部分思维。”
林默摘下头盔,来到屏幕前。数据以一种流动的、有机的方式呈现,不同于常规的文件结构。中心是一个类似神经元网络的复杂图案,周围环绕着无数小型数据节点。
“这些是什么?”他指着那些节点问道。
莫然放大其中一个:“记忆片段,经历,情感印记……一个人的数字灵魂碎片。”他的声音变得严肃,“林调查员,这不是普通的数据。这是某人的部分意识被数字化后的存储形式。按照现行法律,这属于A级禁区技术。”
林默没有回应这个警告,而是继续检视数据:“有任何关于‘永生计划’的信息吗?”
莫然进行了搜索,很快定位到一个较大的数据簇:“这里有一些片段,看起来是从各种来源收集的信息。有内部邮件,会议记录,实验日志……”
随着数据展开,一个骇人的图景逐渐清晰:永生计划是由无限数据公司秘密发起的一项研究,目标是创建一个由精英意识组成的集体网络。最初的实验使用志愿者进行小规模测试,但随着项目深入,研究人员发现单纯的意识上传无法实现真正的集体融合。
他们需要一个“锚点”——一个特殊的意识核心,能够连接和稳定其他上传意识。项目负责人——无限数据公司的CEO陈志远,提出了一个理论:某些罕见的个体可能天生具有更适合作为锚点的神经结构。
陈雨正是被识别出的第一个“理想锚点”。
“这里有一份关于她的评估报告,”莫然指着一个文件,“她的神经可塑性和数据亲和度远高于常人,几乎像是为数字世界而生。”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所以那不是意外。他们故意选择了她。”
“更糟的是,”苏檀指向另一组数据,“看这里。在实验失败后,他们并没有放弃。报告中提到‘虽然锚点意识分散,但碎片仍有研究价值’。然后是一个名单,七个人,都被标记为‘次级锚点候选’,其中就包括魏成。”
“他们在尝试重现实验,”林默意识到,“利用这些‘次级候选者’,尝试建立另一个锚点。但为什么魏成会成为目标?他是安全主管,不是志愿者。”
数据中提供了答案:魏成负责陈雨实验的安全工作,但在事故后,他开始私下调查。当他发现真相并收集证据时,计划负责人决定将他变成下一个实验对象,既解决了泄密风险,又获得了一个新的测试样本。
“还有更多,”莫然继续解析数据,“这些碎片中包含了一个完整的名单,所有参与永生计划的核心人员。最高层是陈志远,但下面还有一个科学委员会,包括……”他突然停下,面露惊讶,“包括王教授。”
林默感到一阵震惊:“不可能。王教授是脑机接口的先驱,他一直警告过度数据化的危险。”
“根据这些记录,”莫然小心地说,“他最初确实是项目的反对者,但后来被说服加入,负责解决‘锚点稳定性’问题。不过……”他继续检索,“在陈雨的事故后,他离开了项目,销毁了部分研究数据。有一条记录说他‘变得不可靠且危险’。”
林默回想起白鸦的话:“‘找到王教授,告诉他防火墙协议已启动’。”他喃喃自语,“所以他不只是离开,还在暗中对抗他们。”
苏檀指向最后一组数据:“有一个位置坐标和时间。三天后,在旧研究区的一个废弃实验室。备注是‘核心节点激活’。”
林默和苏檀对视一眼,都明白这可能是关键突破点。无论“核心节点激活”意味着什么,它都足够重要,值得冒险调查。
“我需要复制这些数据,”林默说,“然后去找王教授。”
莫然摇头:“复制是不可能的。这种意识碎片极不稳定,任何复制尝试都会导致数据崩溃。你只能带走原始存储器。”
就在这时,一个警报无声地在莫然的界面上闪烁。他迅速检查,然后脸色变得凝重:“有人在扫描这个区域。精确扫描,军用级别。他们在寻找特定的数据特征。”
“白鸦的特征,”林默立即明白,“他们能定位到这里吗?”
“理论上不能,这个房间是完全隔离的。”莫然停顿了一下,“但如果他们有足够先进的设备,可能会发现这里的'数据空洞'——一个完全没有任何信号的空间本身就是一个显著特征。”
苏檀迅速做出决定:“我们需要立即转移。莫然,有后门吗?”
“当然,我可不是靠运气活到现在的。”莫然走向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输入一串代码,墙面滑开,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这会带你们到下水道系统,然后可以选择多个出口。我建议你们分开行动。”
林默断开存储器的连接,将其安全收好:“谢谢你的帮助。”
莫然摆摆手:“别谢我,我只是做了交易。但有一个建议:无论那个‘白鸦’是谁,它——或者她——的存在状态极不稳定。数据结构显示严重的衰减迹象。如果你想要完整的信息,时间不多了。”
林默点头,感到一阵紧迫感。如果白鸦真的包含陈雨的部分意识,那么他可能正在与时间赛跑,不仅为了真相,也为了挽救她最后的存在。
“苏檀,”他转向她,“我会去找王教授。你能调查那个坐标吗?但要小心,不要直接接近。”
苏檀犹豫了一下:“林默,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我不只是碰巧能帮你。我……”她深吸一口气,“我是‘晓’组织的成员,一个致力于对抗数据垄断和非法意识实验的黑客集体。我们一直在追踪永生计划的蛛丝马迹。”
林默惊讶地看着她:“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一切?”
“不是全部,只是碎片。”苏檀坦承,“我们知道有人在进行非法的意识实验,但不知道具体细节和涉及人员。当你开始调查魏成的案子时,这是我们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内部信息。”
林默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但此刻没有时间深究这种感觉:“我们之后再讨论这个。现在,我们需要行动。”
他们跟随莫然指引的路线进入下水道系统。在分别前,苏檀给了林默一个小型通讯器:“这是完全离线的,只在特定频率上短暂连接。安全得多。24小时后在‘冬青码头’见面。”
林默接过通讯器,点头示意。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苏檀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林默,还有一件事。我们的情报显示,王教授可能不像表面上那么可靠。请……保持警惕。”
林默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点头。然后,他们分别选择了不同的通道,消失在黑暗之中。
在前往王教授住所的路上,林默的思绪回到了白鸦的存储器中看到的信息。如果一切属实,那么他的生活、陈雨的“死亡”,甚至整个社会的数据化进程,都可能是一个更大阴谋的一部分。
而王教授,他一直视为导师的人,在这一切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受害者,同谋,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不管答案是什么,林默已经下定决心要揭露真相,不惜一切代价。因为在一个由数据构建的世界里,真相可能是唯一真实存在的东西。而对于一个已经失去一切的人来说,真相就是唯一的救赎。
王教授的住所位于城市边缘,一座被高墙环绕的独立别墅。与现代化的新京都风格不同,这里保留着传统设计元素,木质结构和自然花园,仿佛是数字时代中的一个异常存在。
林默站在大门外,感到一丝犹豫。王教授是神经链接技术的先驱之一,也是他在调查局训练时期的导师。五年来,每当林默遇到技术难题,王教授总是慷慨提供帮助。但现在,白鸦的信息和苏檀的警告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门在他按响门铃前自动开启,仿佛有人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
“林默,”一个苍老但依然有力的声音从庭院深处传来,“我知道你会来。请进。”
王教授坐在一棵古老松树下的石凳上,他的右手——一个精致的机械义肢——正在给一盆盆栽浇水。他看起来比林默上次见到时又老了几分,头发完全变白,脸上的皱纹更深,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
“教授,”林默走近,警惕地环顾四周,“我需要和您谈谈。关于一个叫‘永生计划’的项目。”
王教授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浇水:“我猜到了。来吧,屋内说话更安全。这个园子虽然看起来很传统,但是有全方位的信号屏蔽和反监听系统。”
他带领林默进入一个看似普通的书房,但当门关上后,整个房间亮起了淡蓝色的光网,墙壁上出现了复杂的数据流图案。
“隔离模式已启动,”王教授说,“现在我们可以自由交谈了。林默,你发现了什么?”
林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白鸦让我告诉您,‘防火墙协议已启动’。”
王教授的表情凝固了,机械手臂微微颤抖。几秒钟的沉默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所以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本希望能有更多时间。”他走向书房一角的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你想喝点什么吗?接下来的谈话可能会很艰难。”
“我更希望保持清醒,教授。”林默的声音冷静但坚决,“我需要知道真相。关于陈雨,关于永生计划,关于您在其中的角色。”
王教授端着酒杯,在一把老旧的扶手椅上坐下:“那我们就从头开始吧。你知道我是神经链接技术的开发者之一,但很少有人知道,最初的目标并非创建现在这种商业化的增强现实接口,而是为意识传输铺平道路。”
“意识传输?”林默皱眉。
“是的,将人类意识完整地数字化,实现某种形式的永生。”王教授啜饮了一口酒,“最初,这只是一个科学探索,一个关于人类存在本质的终极问题。但当企业资本介入后,一切都变了。特别是当陈志远——那个无限数据的创始人加入时。”
王教授的目光变得遥远:“他不只是看到了商业机会,还看到了进化机会。他相信人类的下一步是摆脱生物局限,在数字领域实现某种‘超人类’状态。最初我们都被他的愿景所吸引,包括我在内。”
“所以您确实参与了永生计划。”林默的声音中带着指控的意味。
王教授没有逃避:“是的,在早期阶段。我负责解决意识传输的技术难题。但随着研究深入,我发现了一个根本性问题:人类意识在数字环境中本质上不稳定。它会逐渐分解,丧失连贯性,最终变得不再‘人’。我称之为‘数据腐蚀’。”
“当我向陈志远提出这个问题时,他不仅不担心,反而兴奋起来。他认为这是一种‘进化压力’,会筛选出真正适合数字存在的意识。这就是分歧的开始。”
林默深呼吸,问出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陈雨的事,是意外吗?”
王教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充满悲伤:“不,林默,那不是意外。她被选中是因为她的神经结构异常适合作为‘锚点’。项目组发现,要建立一个稳定的集体意识网络,需要一个特殊的核心意识作为基础。陈雨……是理想的候选者。”
林默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墙壁才没有摔倒:“所以他们利用了她,知道风险却依然进行实验?”
“更糟,”王教授的声音低沉,“当我发现他们的计划并试图警告她时,陈志远让安保部门——由魏成负责——阻止了我。实验比原计划提前了,没有足够的安全措施。当她的意识开始数据化过程,出现了我预测的不稳定现象,但他们没有中止程序。”
“当我终于突破封锁赶到现场时,已经太迟了。她的意识已经被数字化,但随即在数据流中分散了。官方记录将其定义为'完全数据消散',等同于死亡。但实际上……”
“她的意识碎片依然存在,”林默接上他的话,“分散在数据海洋中。”
王教授惊讶地看着他:“你已经知道了。”
“白鸦,”林默说,“她……或者它……声称是陈雨意识的一个碎片。”
王教授点头:“是的。在那次事故后,我离开了项目,但秘密监控他们的活动。约一年前,我发现数据流中出现了异常模式,像是某种自组织行为。然后我收到了第一条署名为‘白鸦’的匿名消息。起初我不确定,但随着交流深入,我越来越肯定——那确实是陈雨意识的一个幸存碎片,通过某种方式重新组织起来,获得了有限的自主性。”
林默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为什么她会联系您,而不是我?”
“她尝试过,林默。”王教授轻声说,“但你的神经链接有调查局的标准防火墙,会自动过滤异常数据模式。白鸦的存在形式太不寻常,无法通过常规渠道与你联系。所以她找到了我,因为我的系统有特殊的接收协议。”
“然后你们一起做了什么?”林默问,声音因压抑的情绪而紧绷。
“我们收集证据,追踪永生计划的发展。陈志远并没有放弃,他汲取了第一次实验的教训,采取了更谨慎的方法。他开始寻找新的‘锚点候选者’,并对他们进行秘密测试。魏成就是其中之一,可能是由于他接触过陈雨的原始数据,某种程度上被‘污染’了。”
“防火墙协议是什么?”林默追问。
王教授站起身,走向书房的一面墙壁。他的机械手指在一个隐藏的面板上输入代码,墙面缓慢分开,露出一个隐藏的实验室。
“我一直在研究对抗数据腐蚀的方法。防火墙协议是我开发的一套系统,旨在稳定和保护数字化意识不被外部力量操控或分解。”王教授指向实验室中央的一个装置,“这是原型,理论上可以为白鸦这样的碎片提供稳定的栖息地,甚至可能帮助重建完整意识。”
林默走近那个装置,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型数据中心,但内部构造与常规设计完全不同。中心有一个晶体结构,被复杂的电路环绕,散发着柔和的蓝光。
“这能让陈雨恢复吗?”林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希望。
王教授的表情变得复杂:“不是以你期望的方式。她永远无法回到生物形态。但理论上,这可以让她的意识碎片重新整合,获得一个相对稳定的数字存在。问题是……”
“需要足够的碎片,”林默明白了,“而白鸦只是其中之一。”
“正是如此。据我的估计,陈雨的意识至少分散成了七个主要碎片。白鸦可能是其中最大、最有自主性的一个,但仍然不完整。其他碎片可能已经被永生计划回收,或者仍在数据海洋中漂流。”
林默思考着这些信息:“您认为三天后的‘核心节点激活’与此有关?”
王教授震惊地看着他:“你知道这个?”
“白鸦的存储器中有坐标和时间。”林默解释道。
王教授迅速走回书桌,调出一个全息地图:“那个位置是旧研究区的一个地下实验室,正是永生计划的最初发源地,后来因为安全问题被官方关闭。如果他们要激活‘核心节点’,很可能是在尝试建立一个新的锚点网络。”
“使用魏成和其他受害者的数据?”林默猜测。
“可能性很大。但更危险的是,他们可能已经收集了足够多的陈雨的意识碎片,准备用作网络的核心。如果成功,不仅会彻底消灭她残存的独立意识,还将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数据控制系统。”
林默立刻意识到了威胁的严重性:“我们需要阻止这一切。”
王教授点头:“是的,但我们需要谨慎行动。陈志远控制着新京都最强大的企业帝国,有政府高层的支持,还有私人安保力量。我们需要一个计划,而且需要帮手。”
林默想起了苏檀和“晓”组织“我可能有盟友。但首先,我需要确保白鸦的安全。她最后告诉我他们正在追踪她。如果她被捕获……”
“那就把她带来这里,”王教授决定道,“我的防火墙系统可以为她提供临时保护。然后我们一起制定计划。”
林默犹豫了:“教授,坦诚地说,尽管我尊重您,但苏檀警告我要对您保持警惕。她说……”
“她说我可能不值得信任。”王教授微微一笑,“她是对的。在这场游戏中,没有人是完全可信的。我参与了永生计划的初期,双手沾满罪恶。但林默,相信我的一点:我确实想要弥补过去的错误。陈雨的事故是我的责任,我欠她——也欠你——一个救赎的机会。”
林默注视着这位老人的眼睛,寻找任何欺骗的迹象。多年的调查经验让他善于辨认谎言,但此刻,他只看到真诚的悔恨和决心。
“我会找到白鸦,”他最终说道,“然后我们一起阻止核心节点的激活。但是教授,如果我发现您在玩双面游戏……”
“如果那样,你有权做出任何判断。”王教授平静地回应,“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林默。我唯一的愿望是确保我的创造不会成为奴役人类的工具。”
林默点头,接受了这个暂时的联盟。他取出白鸦的存储器:“在我离开前,能否帮我分析一下存储器的状态?莫然说它正在衰退。”
王教授接过存储器,连接到他的专用终端上:“莫然是对的。这种数据结构非常不稳定,像是在抵抗某种侵蚀力量。”他的表情变得担忧,“根据衰退率,我估计白鸦最多还能维持48小时的连贯存在。之后,数据将开始不可逆转的崩溃。”
林默感到一阵紧迫感:“我必须尽快找到她。”
“去吧,但要小心。”王教授递回存储器,“如果你找到她,第一时间带她来这里。而且,林默,”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千万不要直接连接她的数据。永生计划可能已经在追踪任何与她数据特征相似的连接。使用这个。”
他递给林默一个小型设备:“这是一个量子加密通道,几乎无法追踪。用它与白鸦通信,然后尽快带她来这里。”
林默接过设备,点头致谢。当他准备离开时,王教授又叫住了他:“还有一件事。你的‘数据免疫’能力,那不是巧合。五年前的体检中,我发现你的神经结构与陈雨有惊人的相似性,只是表现方式不同。这可能是为什么你能在某种程度上感知白鸦,而她也能识别你。某种意义上,你们在数据层面上是……共振的。”
林默思考着这个信息的含义,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联系感,仿佛陈雨从未真正离开,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等待他找到她。
“我会回来的,教授,”他说,“带着白鸦一起。”
当林默离开别墅,走入夜色中时,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将面对。因为现在,这不再只是关于真相或正义,而是关于救赎——他的,陈雨的,也许还有这个被数据重塑的世界的救赎。
在新京都的夜空下,无数数据流在城市上方交织成一张巨网。而在某处,一个名为白鸦的存在正在等待着,如同漂浮在数据海洋中的一座孤岛,等待有人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