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镜欢躺在绵软的软榻上，被人抬的一颠一颠。这种感觉确实舒服，只可惜她是第一次感受到。而她的姨娘，一辈子都没有感受过，只有走在边上帮大娘子撑伞的份儿。
她望着飘雪的天空，活了十八年，今天终于由了一回自己。乖巧，隐忍，收敛锋芒，是姨娘对她的束缚和告诫。
“祖母，对不起。”她喃喃自语。
在这个家族里，她和她的姨娘是卑微到尘土里的人。大娘子白淑仪是前丞相的嫡女，已经过世的文姨娘，当年也是望族之后，只有她姨娘，是戏子出身。
已故的老太太喜欢听戏，对她的姨娘周琴若一见如故，心生欢喜，就留用在身边。没想到苏宜年一朝醉酒，糊涂事做罢，让她姨娘怀了她和她姐姐。
白淑仪本来是坚决不肯让周琴若进门的，只可惜大夫诊断怀了双生胎，说是吉兆，才不得不答应。这些年，白淑仪的怨气一点未减，她和姨娘过得比府里的丫鬟还不如。
之前老太太在时，还能护其一二。自从老太太逝世后，白淑仪变本加厉。她一直认为，是周琴若设计引诱苏宜年，把这些年的怨气都撒到了她和她姨娘身上。
她的双生姐姐，月子还未出，名字还未取，便夭折在襁褓中。不知又是谁传出的讹传，双生胎双活是吉兆，单活就是凶兆，她也被定论为灾星。
回眼看这十几年，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仰承别人的鼻息而活。
从懂事起，她就想改变命运，渴望自由。可越长大，越看得透彻。她是飞不出这命运框定的牢笼，认命吧！
“七姑娘，到了。”
苏镜欢神态自若的下了软榻，丝毫不管下人们诧异的眼光。都最后几天了，她也不想演了，累得慌。
她在厅上装祖母上身，又装晕，就是不想挨那顿家法。她知道瞒不过苏宜年和白淑仪，苏宜年睁只眼闭只眼，白淑仪又有求于她，她现在一点儿亏都不想吃。
“咳咳，蓁蓁。”周琴若倚靠在门口，虚弱地喊了她一声。
“姨娘！”苏镜欢跑上前去，将她扶进了屋：“怎么出来了？门前的雪未清，小心地滑。”
“怎么去了这么久？咳咳......”周琴若刚刚仿佛看见门口有抬软榻的下人，又问：“哪不舒服吗？怎，怎么坐软榻回来的？”
苏镜欢整理了一下思绪，说：“姨娘，父亲给我看了一门婚事，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仓促。”
“婚事？”周琴若吃惊道：“咳咳！怎么从来没提起过？是，是哪家的公子？”
“是，是......我不太记得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公子。”苏镜欢此时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说明。
周琴若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蓁蓁，有话不许瞒我。”
“姨娘，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虽然不是高门大户，可我也是正妻。”苏镜欢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
“真的吗？”
苏镜欢用力点点头，眼眶里已有泪水在打转。
“蓁蓁，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愿你寻得一如意郎君，对你好就行。咳咳......”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说，那家公子温文尔雅，书香世家，只是不是显赫权贵而已。”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相夫教子，幸福一生，我就放心了。”周琴若也不想她去高攀权势，与其在高门里挣扎一生，不如找个平凡之人，幸福平淡一生也就罢了。
晌午过后，大夫果然进了院。吃了大夫开的药，周琴若安然睡下。
苏镜欢记不得她姨娘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白天黑夜不停地咳，特别是夜里，咳得更甚。今天吃了药，睡得很安稳。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她自己的名字。
镜欢，镜花水月里的欢乐，本来就只是虚幻一场。
她那可怜的姐姐，连名字都还没取就已过世，只有一个小名，夭夭。如果她还尚在人世，会是什么欢呢？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她笑了笑，那些藏在诗词歌赋里的美好，跟她好似一点关系都没有。夭夭，到底是桃之夭夭，还是如此早夭？
还在出神之际，听到院外有些许动静。
“母亲。”苏镜欢恭敬地行礼。
白淑仪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面色红润，哪里像有病的样子？早前在厅上，装老太太上身装得可真像。苏家这几个孩子，她很早就知道，苏镜欢并非像她表面一样柔弱。她又遗传了她姨娘绝美的容貌，别说苏家，乃至整个京城，她都是拔尖儿的。
这些年要不是一直压着，老太太过世得又早，日后找个好婆家，恐怕真有翻身之日。
“你姨娘呢？”
“回母亲，姨娘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白淑仪看了看天色，这么早就睡了，看来周琴若的身子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蓁蓁，我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你可比你姨娘厉害。只要你老老实实替婉婉嫁过去，我保证你姨娘往后的日子过得舒心。”
苏镜欢知道白淑仪话里有话，既然大家都各有所求，她也不必唯唯诺诺。在这个家里，她还能待多久？
“只要母亲说话算话，我当然遵守约定。”
“自然，我不至于，也不屑来哄骗你。”
“我姨娘那儿，烦请母亲帮其圆说。”
白淑仪眼珠一转，笑着点头：“你放宽心，准备出嫁就是。”
“咳咳咳！大娘子来了？”周琴若披着衣服，从内室走了出来。
“姨娘，你怎么起来了？”苏镜欢立马扶着她。
白淑仪嫌弃的瞥过：“蓁蓁出嫁在即，外面刚选进来的丫头，让蓁蓁先选，在她身边也能使唤。”
苏镜欢闪过片刻讥笑，老太太逝世后，她们院子早已没了老妈子和丫头，这会儿倒是急着送来了。不管是不是外面刚选进来的，她都要留几个心眼子。
“谢过大娘子，咳咳！”
“蓁蓁，自己选吧！”白淑仪让几个丫头站成一排，供她挑选。
“见过姑娘。”六个丫头齐齐向苏镜欢行了礼。
苏镜欢上前，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谁能想得到，她竟然还有先选的时候。
这些丫头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有一两个明显还小。去鲁国公府又不是享福，何苦拖累那些小丫头。
“就她吧！”她随手点了一个。
白淑仪笑笑，说：“那你就留下，好好伺候七姑娘和周姨娘。”
“是。”被点中的丫头上前一步应道。
“蓁蓁出嫁后，我让你原来院子里的丹娘回来吧！”
周琴若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谢大娘子。”
白淑仪也不逗留，带着剩下的人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