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家具与旧时光

通县李家村的老槐树落尽最后一片枯叶,徐慧真的月白棉袍在风里飘成面素旗。她望着贺永强家的土坯房,墙上的“先进工作者”奖状被雨水洇湿,“先进”二字只剩下“进”字的半边,像极了贺永强当年离开时的背影。

“慧真姐,当心门槛。”苏浩然的手虚扶在她腰间,帆布包带扫过土墙上的年画——《年年有余》的鲤鱼缺了尾巴,是用供销社的糖纸补的。徐慧真点头,指甲掐进掌心,想起临产前一夜,贺永强就是从这道门槛跨出去,再也没回来。

堂屋里飘着红薯粥的香气,徐慧芝正往粗瓷碗里撒葱花,花棉袄补丁摞着补丁,却洗得发白。看见徐慧真,她的手猛地一抖,葱花撒在碗沿:“表姐,你……你坐。”她不敢看徐慧真的眼睛,视线落在她月白棉袍的盘扣上——那是用自己陪嫁的红头绳改的。

贺永强靠在门框上,袖口的“先进工作者”奖状边角卷起,露出底下的糖渣印:“稀客啊,”他的目光扫过苏浩然的帆布包,“带个小白脸来显摆?”

苏浩然注意到他鞋底沾着供销社的白糖,裤脚带着酒糟味——这是徐慧真小酒馆淘汰的酒糟,如今成了他讨好新家庭的法宝。他忽然笑了,笑得比琉璃灯还亮:“贺同志误会了,我是慧真姐的学生家长,帮着送离婚协议的。”

这话让贺永强的脸涨成红薯粥的颜色,徐慧芝的碗“当啷”摔在地上。三个女孩从里屋跑出来,最大的贺春芬穿着改小的蓝布衫,袖口绣着徐慧真去年送的梅花——那是用小酒馆的粗布边角料绣的。

“叫姨妈。”徐慧芝慌忙收拾碎碗,手指被瓷片划破,血珠滴在补丁上,像朵开败的梅。贺小夏躲在贺永强身后,盯着徐慧真的月白棉袍,忽然说:“你比我娘好看。”

贺永强的巴掌刚要落下,徐慧真忽然掏出离婚协议,墨迹还带着煤炉的潮气:“签字吧,”她的手指划过“抚养权”条款,“静理永远是你女儿,但小酒馆的房契,老爷子临终前说过——”

“少拿死鬼老爹压我!”贺永强一把拍开协议,却在看见苏浩然袖口的石青粉时,忽然想起供销社的传闻——这个能让古画重生的男人,此刻正用看虫蛀的眼神看着他。

里屋传来“吱呀”声,苏浩然注意到半扇雕花木门,门框的回纹雕着“福禄寿”,却缺了寿桃的尖——那是用水泥补上的。系统界面悄然亮起,「检测到明代榆木家具(破损度 30%),可修复」,他的指尖在帆布包上无意识摩挲,那是摸青铜钥匙的习惯。

“贺大哥,李村长来了!”门外传来孩童的喊声,夹杂着拖拉机的突突声。贺永强的脸色一变,徐慧芝急忙擦手:“该不会是……”

李村长的棉鞋踏进堂屋,棉袄上的补丁拼成个“富”字:“好事啊!”他拍着贺永强的肩膀,“县城来了个大老板,专收老家具,连房梁上的雕花板都要!”他忽然看见徐慧真,一愣,“这不是正阳门的徐老板吗?”

贺永强的眼睛亮了,盯着徐慧真的月白棉袍:“李村长,我家的雕花床是祖传的,”他指向里屋,“榆木的,带‘麒麟送子’雕花!”

苏浩然跟着众人走进里屋,看见一张斑驳的榆木床,床楣的麒麟缺了只角,却用红漆描过。系统提示更亮了,「检测到清代雕花床(稀有度★★),麒麟角为后补,原配青铜配件下落不明」。他注意到床头的铜挂钩,刻着“永结同心”,却只剩“同”字完整。

“老板说了,”李村长掏出皱巴巴的传单,“只要是解放前的老物件,按破损度给钱,最高能换五斤粮票!”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那老板是故宫出来的,专收有故事的家具。”

徐慧芝的手在围裙上绞出褶皱,忽然想起结婚时,贺永强曾说这张床是“地主家的”:“表姐,你见多识广,这床……”

“床是好床,”苏浩然摸着麒麟的断角,“可惜补角的红漆是解放后刷的,”他望向贺永强,“原配的青铜角应该是被熔了换煤油了吧?”

贺永强的眼神闪烁,徐慧真忽然想起,当年他偷卖父亲的铜烟袋,换了二两烧酒。她的手指划过离婚协议,忽然说:“贺永强,这床你留着换粮票吧,”她的目光扫过徐慧芝,“但离婚协议,今天必须签。”

拖拉机的突突声越来越近,李村长搓着手:“贺家媳妇,快把老家具搬村口,老板只待半天!”他忽然看见苏浩然的帆布包,“这位同志看着面善,莫不是……”

“我是博物馆的修缮员,”苏浩然掏出工作证,“来看看有没有需要保护的老物件。”他故意忽略系统的蓝光,“这张床的雕花,和故宫藏的《耕织图》里的床榻很像。”

贺永强的手在裤兜捏紧,那里装着卖铜角换的粮票。徐慧芝忽然跪下,花棉袄沾满床榻的灰尘:“表姐,求你……”

“慧芝,”徐慧真别过脸,月白棉袍下的身子绷得笔直,“当年你替我去相亲,我不怪你,”她的声音忽然软下来,“但贺永强在我月子里跑了,静理差点没熬过冬天——”

“签!”贺永强突然抢过协议,用牙咬开钢笔帽,“不就签个字吗?”他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扭的线,像极了老槐树上的枯枝,“但小酒馆的房契,得给我留半间!”

苏浩然望着床头的“永结同心”挂钩,忽然想起徐慧真小酒馆的煤炉,炉台上摆着静理画的小马。系统提示再次闪烁,「解锁隐藏任务:寻找雕花床原配青铜角(进度 0%)」,他知道,有些老物件的故事,就像徐慧真的婚姻,修补得再漂亮,也缺了最关键的角。

村口传来汽车喇叭声,贺永强扛起雕花床板往外跑,徐慧芝抱着铜挂钩紧跟其后,三个女儿的蓝布衫在风里飘成小旗子。徐慧真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笑了,笑得比冬日的阳光还淡:“苏老师,你说老家具真能换粮票吗?”

“能,”苏浩然摸着帆布包里的青铜钥匙,“但有些东西,比粮票更珍贵。”他望向老槐树,树干上的刀痕刻着“贺永强徐慧真”,却被人划了无数道,“比如,断了的缘分,就该像修复古画,该揭裱时就揭裱。”

徐慧真点头,月白棉袍上落着片槐叶,像极了《千里江山图》里的苔点。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家具旧了能修,人心坏了,就该换了。”此刻,贺永强扛着雕花床的背影,正像极了那截断了角的麒麟,再怎么描红漆,也不是原来的模样。

拖拉机返回正阳门时,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苏浩然望着徐慧真鬓角的草屑,忽然明白,他修复的不仅是古画和老家具,更是无数人在时光里破碎的信任——用耐心作胶矾水,用真相当修复笔,让每个灵魂都能在岁月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完整。

雪开始下了,徐慧真的月白棉袍渐渐被雪覆盖,却比任何时候都干净。苏浩然摸着帆布包里的离婚协议,上面贺永强的签名歪歪扭扭,却像道终于愈合的伤口。他知道,下一站,该去寻找雕花床的青铜角了——就像徐慧真,终于剪断了最后一根纠缠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