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萧蹲在旧书摊前挑书，被一本《起名大全》吸引了。万萧的孩子快出生了，医生说预产期在十一月二十七号。
“好久没见到你了。”地摊老板站在万萧一旁，笑着说道。
自从万萧知道这个旧书摊后，他成为了老板的大客户，每次来都买两百多块钱的书，快顶上小摊一周的GDP了。
“最近太忙了，忙完中秋忙国庆。”
万萧挑了十本书，其中就有那本起名大全。
万萧今天休息，睡醒就来了，坐在老板的小凳子上看书到中午。中午吃饭时，老板从三轮车把上挂着的袋子里拿出两个馒头和用塑料餐盒装着的咸菜，递给万萧一个馒头，咸菜放在两人中间的地上。万萧也没客气，拿起馒头吃了起来。
万萧边吃饭边看书，看完小说的小高潮后，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书，问：“老板，你平时就吃馒头和咸菜？”
“今天出门匆忙，没炒青菜。”
万萧写小说，对见过的人和经历过的事敏感度很高，他能感觉出旧书摊老板以前受过高等教育或是在环境好的地方生活过很长时间。什么事情让万萧这么确定呢？旧书摊老板穿着一件说红不红，说黄不黄的衣服，已经薄的遮不住身体。老板的不少书上有灰尘，看样子是放在房间里很久了，老板摆好摊后，不看书时就坐在小凳子上，如果看书，他会用喝水的大塑料水壶洗洗手。万萧经常看书，哪天累了，随便吃一口泡面后，也不洗手，直接看书，好多书上都有万萧混着油汤的指纹。
“老板，你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啊？”
“说出来都怕你不信。”老板笑容里有些小骄傲，说：“我以前在南方的一家销售公司当主管。”
万萧听到时有些震惊，销售和卖书之间有什么关系？
“销售和卖书有什么关系？”万萧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没有关系。”
“那你为什么卖旧书？”
“为了自由。”老板说，“我辞职那年三十五岁，正是事业的上升期。所有人都没想到我会辞职，我也没想到我会辞职。”
万萧抬头看着老板，听他娓娓道来。
“我到了三十五岁还未结婚，但挣了不少钱，在工作的城市买了一套房子，开着一辆宝马车。不少人羡慕我的生活，可是这种生活我过了十五年，比水还无味。或许是某些行为触动了我的心，让我决定辞职，但我思考了很久，没有发现这个点。我在想是不是我没有结婚、生小孩，人生没有来自家庭的压力才会辞职呢？”
“我能想象到你穿着西装，出入高档场所。”
“哈哈，那些东西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旧书摊老板面露微笑，说：“那些东西就是工具，来实现最后销售的手段，没有什么高级的东西。人生初次体验时会想，我将来要过上这种生活，后来再看，不过如此。”
万萧确定旧书摊老板没有炫耀。炫耀需要别人给出反应，或赞美，或羡慕，但老板说的话很平淡，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人生。
“我做出了这个离经叛道的选择，父母刚开始是担心我的，后来也慢慢适应了。”老板说，“离开家前，我把车、房和钱都给了父母，身上只留下一万块钱。这笔钱够他们治疗两次重大疾病，如果无病无灾，他们用这笔钱，能享受到超过很多同龄人的晚年。”
“亲情需要陪伴啊？”
“他们每年都会来看我，或是春天、或是秋天，在我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
“真好。”万萧说时，看着老板眼里满是羡慕。
“这有什么好的。”老板说，“今天卖出去书，能吃上饭，卖不出去书，连买米的钱都没有。”
“除了卖书，你还有什么吃饭的手艺吗？”
“没有，但是我有一块儿菜园。”老板说，“我租了一间瓦房，瓦房里有一片地，靠着种菜，夏秋两季能省下不少买菜钱。”
“进货的钱从哪里来？”
“卖书。”旧书摊老板说，“我经常去废品回收站收书，或是在书店打折清仓时收书，因为进价低，中间有点利润。”
“这就是自由的生活！”
“自由，算了吧。”老板急忙打断万萧，说：“以前面对工作的压力，现在面临生存的威胁。你能想象到我以前的体重接近二百斤，现在只有一百出头。”
“看来减肥不需要吃减肥产品、锻炼或是节食，吃不上饭就瘦了。”
两人哈哈大笑。
万萧放下书，去超市里买了米面、青菜和一块儿猪肉，放在旧书摊老板的三轮车上，老板不要，万萧说：“等我有时间，去你家吃饭，这样咱们就扯平了。”
“好。”
老板用袋子把书装起来，万萧放在共享单车的车筐里，骑车离开了。帮助别人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当善意得到了反馈，是对善良的人给予肯定。万萧想起大四实习时，一天下班后，万萧和一起实习的女同学走在路上。一对夫妇拉住万萧，说着万萧老家的口音，道：“孩儿，我和你叔来城里找亲戚，迷路了，现在吃不上饭了，能带着我们去吃一顿饭吗？”万萧带着女同学，不敢擅自做决定，翻口袋时发现口袋里有六元钱，是上午报销的买菜钱，给了他们。
“你为什么不带他们去吃饭？”
“我带着你呢，万一遇到什么事情，我能跑，你怎么办？”
“那你为什么要给他们钱？”
“万一是真的呢！”
万萧坐在公交车上回宿舍，心中止不住地骄傲，仿佛他是拯救了世界的英雄。
万萧停好共享单车，拎着书打算去超市买烟。这时，钱洁打来了电话，万萧接通后，钱洁问：“你今天没上班？”
“今天休息。”
“你现在在哪儿呢？”
“宿舍楼下，打算去超市买东西。”
“你先去超市，等一会儿给我回电话。”
万萧不明所以，买完烟从超市出来，坐在宿舍门口给钱洁回电话，问：“咋了，爸妈说你了？”
“没有。”
万萧听出钱洁有事要说，直截了当地说：“你有事情就说。”
“你答应我，不能生气。”
万萧大脑飞速运转，心想：是不是钱洁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事？
“关于孩子的事？”万萧问道。
“不是。”
万萧放心下来，孩子没事就没有什么大事了，说：“啥事，说吧！”
“你答应我不能生气。”
“不生气。”
“我买房子了。”
“你说什么？”
“我买房子了。”
“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告诉我，擅自做主了？”
“我回娘家拿了十三万彩礼，加上手里的五万块钱，付了首付。”
万萧点着一根烟，努力地克制着情绪。
“车什么时候买都可以，这套房子是我让我爸找人去问的，比咱们去买省了五万块钱。”
万萧许久没说话，一直在低着头抽烟。
“你是不是生气了？”
“你还知道我会生气啊！”
“买都买了，还能怎么办？”
钱洁现在怀孕了，还有一个多月到了预产期，万萧忍着怒火说：“你把合同发给我看看。”
“好。”钱洁小声说，“合同我爸找人看了，没问题，你。”
钱洁话未说完，万萧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次结婚已经快花光了家里的钱。哥哥是三年前结婚，当时家里的地被占了，赔了点钱，父母拿出三分之一还了当初买这两套楼的钱，哥哥结婚花光了卖地的钱，又花了一部分父母当初给哥俩攒的结婚钱。万萧的结婚钱完全是父母攒的钱，也就十万块钱，剩下的钱是父母存下给自己养老和给爷爷奶奶看病的钱。现在买了房子，他每个月还银行贷款，还能接受。但房子装修下来又要十多万，这笔钱从哪里出？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只靠工资生活，十分困难。
钱洁很快发来了贷款合同。六十万的房子，首付百分之十五，共十八万，贷款四十二万，还二十年，每个月还两千七百多。
万萧平均工资不到七千，每个月还两千七百块多，还剩不到四千三百块，自己要留下两千块钱的生活费，每天吃饭约三十，加上烟钱约一千三百元，加上应急钱七百元。剩下的两千三百块给钱洁过日子，还要养活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万萧想想头都已经大了。
孩子现在还小，钱洁不能出门上班。父母的养老钱也没剩下什么，每个月还要给爷爷奶奶买药，加上奶奶身体不好，每个月都要去医院打针，父母这里实在拿不出什么钱了。
万萧心中很恼火，他看着箱子里的书，越看越生气。他从行李箱里拿出蛇皮袋，把书都装了进去，然后拎着袋子下楼，骑上共享单车，把书送到了旧书摊。
“老板，这些书送给你了。”
老板看着万萧满脸气愤，问：“你怎么了？”
“以后不看书了，屁用没有。”
万萧说完，骑上共享单车就离开了。走之前，老板说：“书我替你存着。”
万萧看到书为什么会发火呢？因为看了这么久的书，除了不甘心这样平凡的活着，没给他任何物质上的回报。他开始质疑读书真的有用吗？为什么自己在县城买一套电梯房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这一路上，他沉默地愤怒着。未来的二十年里，他将用自己的青春去换取一套房子。未来是什么样的他还不知道，现在已经背上了二十年的房贷。他能想到自己每天睁眼都要挣钱，房贷的钱，养孩子的钱，父母未来养老的钱。他的生活不幸福，十分不幸福！
晚上，钱洁没给万萧打电话，而是发了一段消息，说：我买房子不是完全为了自己，也为了爸妈和孩子。等爸妈老了，上楼不方便时，可以坐电梯，将来身体不好的时候，我们能在身边照顾。再说现在教育内卷这么严重，不让孩子有一个好的开始，将来怎么办？
万萧很无奈，回复道：这是几年后的问题，为什么要提前这么早去考虑呢？父母老了可以回农村，孩子上小学还要六七年以后，等到那时候，再考虑这些问题也不迟啊？
过了几分钟，钱洁发：现在能住，为什么要等到六七年以后呢？
万萧没再回消息，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谁不想生活的环境好一些，让父母安享晚年，让孩子享受良好的教育，可是现实不是这样，其中有重重阻碍。
事实已经发生了，万萧只能坦然接受了，不然能怎么办！
万萧给钱洁发消息，说：过年前一段时间，联系好银行的工作人员，过年咱俩去过户，把贷款转到我这里。
钱洁回复了好。
万萧在楼下抽烟，古琦发来了消息，问：睡觉没？万萧到楼下回复：没呢，在楼下抽烟。
古琦打来了视频通话，说：“快十点了，还没睡觉呢？”
“心情不好。”
“咋的，遇到啥事了？”古琦看到万萧阴沉着脸，问道。
“没啥事。”万萧说。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PLC吗？”
“记得。”
“我打算过完年去学，你去吗？”
万萧叹了一口气，说：“不去了。”
“一起去呗，学完一起回家上班。”
“不去了。”
古琦知道万萧有事情，也没再多说什么。过了一周，古琦又给万萧视频，问他去不去？
“以前还有可能，现在没有可能了。”
“为啥啊？”
“你上次给我打视频电话那天下午，我刚买了房子。”
“啥时候的事情啊？”
“上周。”
“啊！”
“嗯。”
手机两头的人都不说话，默默地抽起了烟。
“没听你说过啊？”
“我也没想到。”
烟抽完了，万萧挂断了视频通话。原本两个无话不说的人，突然变得无话可说。二十多岁的年纪，买房子这个话题在未来还不清晰的小伙子身上有些沉重。
转天晚上下班后，万萧去旧书摊老板那里拿回了书。不是他想开了，而是想走“捷径”。除了工作，写作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书拿回来了后，他开始根据以前的素材在书里找类似的内容，加上自己的理解对书里的文字进行重新编辑，换句话讲，就是变相抄袭。
万萧此刻无比希望有一篇文章发表，在备受打击的生活里找回一些信心。哪怕手段不光彩，他也要去做。文章整理好已经快十二点了，他投稿到杂志社。当收到杂志的自动回复时，他害怕了。
在他的内心里，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光明正大地实现梦想。如果这篇文章发表了，在某一天被别人发现文章抄袭了别人的内容，在很短的时间里，他积累的名气与口碑都会毁于一旦。无数的例子向我们证明，这种方法获得所谓成功的道路并不长远。万萧又编辑了一封邮件，发了过去，说：这篇文章是根据别人的内容进行改编。
万萧猜测，这家杂志出版社大概率不会发表他的文章了，哪怕文章很好，因为这种行为会对出版社造成声誉上的影响。他躺在床上有些失落，失落之后是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走弯路。如果这一步迈出去，他的良心会谴责他。
这件事过后，万萧放平了心态。人活着，只要提着一口气，那股冲劲就不会散，人就不会倒下。但人走了弯路，就算得到了，也总会失去，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双十一购物节开始了，这是一年中比较忙碌的时候。万萧由以前的物质奖励变成了口头奖励，这不是他的错。如果条件允许，他还会给同事买吃的喝的，用实打实的奖励激励着他的同事们，但现在他不具备这个条件。
“不要看今天干了多少活，要看这个月发了多少工资。”“我不会去说你们少干了多少活，发工资时会体现出来的。”
同事们疲惫地在岗位上工作着。当一个人眼下面临着十分缺觉的状态时，不会去顾忌这个月有多少工资。在活着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
万萧也是这样，每天下班后，脑袋碰到枕头就睡着了。闹钟响了后，他睁开眼就去上班。在他的内心中，无数次说过：我不想干了。可每次还是坚持起床，去上班。
这段时间，走了不少临时工，工作效率慢了不少，领导找万萧谈话，说：“最近工作效率不高啊？”
“人员流动太大了。”
“你去和短期工或是临时工沟通一下，不能刚适应工作，就走啊！”
“好。”
以前的万萧没有这么大的压力，敢甩开膀子干活，也敢自己出钱，买些食物和水给同事，用积极向上的态度影响同事。他现在变得死气沉沉，畏手畏脚，害怕出现变动，打破现在稳定的局面。
万萧找了几个年轻人沟通过，有人说在这里辛苦挣钱是为了过渡一下，也有人是挣些钱就休息，没钱了再挣，都没有长期工作的打算。他突然想起了旧书摊老板，给父母留下了养老钱，生活中再无惦记的人，人生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去活着。虽然在物质生活上条件差一些，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很足。
万萧点点头，心说：自由生活是过不上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工作吧！
忙过这个购物节，万萧提前找领导请了假，说十一月二十七号老婆要生孩子了，他打算回去陪着。主管答应了。万萧经常连休，加上刚结婚，换作别的领导可能对万萧会产生意见，但万萧的领导理解他，说：“你也不容易，刚结婚就异地。”
领导又说：“生活不就是这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