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福威镖局门口。
两座石狮分立两侧,威风凛凛,镇守镖局门户。
围墙屋脊之上,雕龙栩栩如生,鳞爪奋力张舞,双须飞扬,令人心生敬畏。
正红朱漆大门之上,悬着一块黑色金丝楠木额匾。
匾上“福威镖局”四个大字,笔走龙蛇,气势磅礴。
大门前,四名壮汉护卫双手抱胸而立,身姿挺拔如松,气势威严似岳。
他们目光如炬,虎目摄人,来往商贩行人皆不敢与他们对视。
忽而,一片阴影悄然爬上其中一人面庞。
四人齐刷刷地抬头,下意识地将双手垂放两侧,神色警惕,望着门前之人。
为首的护卫微微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裘图手中提着的黄布包裹。
脸上堆满笑意,拱手道:
“阁下可是有货要送?”
裘图垂眸看了眼只及自己胸口的护卫。
神色从容不迫,拱手含笑,儒雅随和道:
“裘某是来应招的,还请通禀一声。”
凭借着高大体型带来的压迫感。
护卫哪敢小觑裘图,当即热情指引道:“壮士请随我来。”
裘图跟随其从偏门而入,就此踏入这号称天下第一的镖局。
福威镖局虽坐落于福州城内,占地却极为广阔。
庭院之中,白梅傲雪,玉竹青翠,二者错落有致,散发着淡雅的香气。
一带清流自花木深处蜿蜒而出,潺潺流淌于石隙之间,水声清脆悦耳,宛如天籁之音。
旁边,观景石堆叠在一起,土石嶙峋,气势非凡,尽显自然之妙。
沿着游廊左拐,前方便是偏厅。
挑高的门厅、气派的大门、圆形的拱窗以及转角的石砌,无不彰显着富贵与尊荣。
裘图在护卫的引领下,步入偏厅。
厅中摆满了书架与木箱,架上整齐罗列着账本、记簿。
数名主事正忙碌着,一边仔细整理检查账本,一边将封装好的账簿抬走。
护卫快步上前,来到一正在伏案疾书的青须老头身旁,俯身低语几句。
那青须老头一边提笔急书,一边拨弄算盘,闻言抬头望来,微微一愣。
旋即放下笔杆,笑呵呵地起身,双手拱手道:
“哈哈哈,小兄弟面相英武不凡,不知是哪里人士。”
裘图自然知晓对方已开始盘问流程。
当下并无隐瞒,含笑回应道:
“在下裘千屠,四川人士,铁掌帮传人。”
青须老头提笔在记簿上写下“裘千屠”三个字,砸吧砸嘴道:
“小兄弟倒是直爽,千屠......这名字豪气,只是.......”
“只是杀性有点重。”他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杀性重……
裘图闻言,眼眸微眯,若有所思。
他深知,他人随口一言,往往代表着对自己的第一印象。
看来这个名字,确实有些太过招摇,一听便与正道好人形象不搭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整齐而豪迈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爽朗的大笑。
“诶,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裘图回头看去。
只见一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入。
男子身着红锦袍服,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青须老头与护卫赶忙拱手道:“总镖头。”
此人便是福威镖局总镖头,林震南。
裘图对着林震南含笑颔首,神色间满是礼貌与谦逊。
林震南上下打量着裘图,连声点头,笑呵呵道:
“千屠千屠,三千浮屠,小兄弟一看便是个热心肠之人。”
裘图摇了摇头,沉声道:“总镖头,不是那个屠。”
说罢,他伸出手指,在记簿上自己名字的位置轻轻敲了敲,接着说道:
“是图谋不轨的图。”
一时间,气氛微微沉默。
青须老头脸上浮现出尴尬之色。
身旁的护卫也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心中或许正嘲笑裘图没文化、乱用词。
林震南瞥了一眼裘图,见他神色并无异样,并非故意找茬。
当即豪爽一笑,重重拍了拍裘图的肩膀,说道:
“大展宏图。”
“好名字,好名字!”
说着,他伸出手指指向记簿,招呼青须老头道:“改了改了。”
随后,林震南亲切地拉着裘图,将其引到一旁座位坐下,二人相邻而坐。
与此同时,一名下人端着茶走进来,为二人各沏了一杯茶。
想来是林震南在得知有人应招之时,便提前吩咐下人去备茶。
如此贴心之举,令裘图不由高看林震南一眼。
不愧是天下第一镖局的所有者,竟毫无架子。
怪不得能将镖局生意拓展至大江南北。
先前在名字上的试探之举,竟也被对方轻松化解。
不得不说,其处世圆滑。
只不知,这圆滑背后,是否还藏着几分老奸巨猾。
林震南和颜悦色道:“我福威镖局受江湖朋友抬举,号称天下第一镖局。”
“祖父林远图开创福威镖局时,凭借一手辟邪剑法打下四省基业。”
“彼时,从福建往南到广东,往北到浙江、江苏,无不闻名遐迩。”
“家父武功虽不如祖父,但为人豪爽仗义,广结人脉。”
“在他手中,镖局开通了山东、河北、两湖、江西和广西六省镖路。”
“林某不才,接掌镖局至今,也只打通了陕西、云南两地。”
所谓先声夺人。
开场先展示势力强大,不过是江湖中常用的手段罢了。
裘图闻言,脊背一挺,正襟危坐,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敬仰之色。
微微张了张嘴,却不发声。
此刻,无言更胜千言。
林震南佯装毫无察觉,心中却已暗自得意。
眼前这小子看似体态魁梧,是个练家子。
但毕竟年纪尚小,又是从川中那等穷山恶水之地而来。
想必没见过什么世面,自是容易拿捏。
只见林震南端起茶杯,吹了吹,轻抿一口,长叹一声道:
“你别看林某这镖局规模不小,风光无限。”
“总舵光镖师就有八十多人。”
“此外还有趟子手、管事、会计、仆人、厨师等,总数七百余人。”
“分舵人数虽少些,但也不下五百之数。”
“林某这每天一睁眼,便是几千兄弟的生计活路。”
“镖局利润有定数,但分粥的人太多。”
“就像那喊号子的趟子手,林某也只出得起每月八两。”
说罢,他将手比作八字,几乎都要贴到裘图脸上,生怕他看不清。
“愧对兄弟啊。”林震南一脸无奈摇头道。
每月八两,在这个时代,妥妥的高薪。
普通的佃户一年也才勉强挣得这个数,省着点还能养活一家人。
林震南此番说辞,看似在诉说苦恼,实则是在利益诱惑。
不得不说,林震南对下面人确实大方,比其他镖局给予的待遇丰厚得多。
裘图在倾听过程中,身体缓缓朝着林震南倾斜,眼中满是期待与向往。
或许是觉得火候已到。
林震南轻轻放下茶杯,轻咳一声道:
“小兄弟虽然年轻,阅历尚浅。”
“但林某最喜结交有志少年。”
“小兄弟若是不弃,可愿入我镖局,替林某分担一二。”
“愿意,愿意至极!”裘图一脸急切,完全是一副沉不住气的少年模样。
林震南见状,当即抚掌大笑道:“裘老弟果然是爽快人。”
话音刚落,他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沉思之色,犹豫道:
“不过镖局职位众多,林某也不知裘老弟适合哪一行。”
说着,他掰起手指细数道:
“这职位有总镖头、掌柜、账房、镖师、趟子手、伙计、马夫、护卫……”
“裘老弟虽一看便武艺不凡,但这个……”林震南看向裘图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试探。
裘图哪能不知对方心思,当即应承道:“裘某明白。”
说罢,他右手轻轻拍在茶杯上,劲力一催。
茶杯无损,杯下茶碟骤然破裂。
林震南眉头下意识一挑,随即竖起大拇指,沉喝道:
“好功夫!”
他热情地牵起裘图的铁手,轻轻拍着其手背,说道:
“裘老弟能加入我镖局,林某人自当以兄弟待之。”
“想你从川中而来,旅途定然劳累,且先休息几日。”
“届时,我自安排有老镖师带你走镖,先熟悉熟悉。”
说罢,朝那青须老头道:“杨总管,带裘老弟去看看住宿环境,好生安顿。”
待裘图跟随杨总管走出偏厅,前往镖局专门为镖师提供的屋舍。
林震南这才坐下,端起茶杯轻啄一口。
目光斜扫了一眼破碎成渣的茶碟,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隔山打牛,倒也是个能人。”
“值得。”
忽然,林震南眼眸一凝,放下茶杯。
缓缓将头凑近裘图的茶杯。
只见茶杯内的茶水已然变绿,表面浮着细碎的茶沫。
“上等信阳毛尖,怎么会这么多茶沫……”
林震南眉头紧皱,满脸疑惑。
他端起茶杯,缓缓倾斜。
茶水洒落一地。
不见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