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日还长,别已近

“谢谢你上次的巧克力,很好吃。”

他点头,有些害羞地点点头,“你喜欢就好。”

王予澜笑了一下,拿出一张便利贴,写了几个数字,递过来:“加个QQ吧。”

陈申谦接过纸条,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儿,只得顺手夹进了语文书里。

王予澜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回头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中午放学铃声响起时,苏庭从教室后门探头进来。他总是这么大咧咧的样子,校服拉链永远只拉到胸口,书包挂在一边肩膀。

“你买了车?骑得怎么样?”

陈申谦背上书包,点点头:“没摔。”

“走啊,今天一起回家,边骑边聊聊天。”

校门外的路口,两个人一前一后地骑着车出了校区,像是并不在乎人流的纷杂,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对话,仅仅是聊着对各个科目的看法和学习上的问题。时而不知聊什么陷入沉默,却有一种并不尴尬的松弛,像是旧识之间自然的默契。

然而,下午教室内的气氛却渐渐攒起了火药味。

下午第二节课课间,那个转校生倚在教室后门边,跟几个男生低声嘀咕。

“陈申谦?不就是那个刺头,没理科脑子还自命不凡。”

“你看他刚才和那个谁走得挺近的,估计也是个垃圾人,还长了一脸痘,看着真恶心。”

这些话音虽低,落在陈申谦耳中却异常刺耳。他正埋头翻着英语练习册,听到这一句时忽然抬头,书页还停在指间。

他缓缓起身,走过去站在那几人面前。周围人都停了话。

“你说我什么?”

转校生顿了一下,神情里多了些心虚的慌张。

“我叫你说话!你要说什么可以当面说,小人一样躲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你他妈的地洞里藏久了脑袋发烂了?!”陈申谦的声音像尖锐的冰锥,“我哪儿碍着你了?我从来没跟你有过接触吧?现在装哑巴了?!说话!”怒音响彻整个教室,这是陈申谦第一次在人前讲话如此大声。

说话间,他已经伸出手,拽住对方校服的衣领。那一刻的他像是变了个人,眼神锋利得近乎陌生。

几位男生赶忙上前拉开按住了他,转校生僵在原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准备上课的英语老师站在门口,原本打算说点场面话缓解局面,却也只是看了看两人,终究什么也没说。

这一幕在教室里炸开了锅。几乎所有人都第一次看到这个平时安静沉默的人有这么强烈的情绪。

陈申谦没有再说话,默默回到座位。他低头看着桌面,手还有些颤抖,却一点都不后悔。

当晚,他一个人骑车回家,风从耳边掠过,像是一场沉默的洗礼。

回到家后,陈申谦拿到手机添加了王予澜的QQ,因为第二天放月假双休,两人就闲聊了起来。

【王予澜】:你不写学校的作业,会自己找题做吗?

【陈申谦】:暂时没有,感觉没必要啊。之后的话看情况可能会打算买一些卷子做吧。

【王予澜】:感觉你很有自己的想法,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应该不会是坏事。

【陈申谦】:也许吧。换作别人可能因为要保面子就不会像我这么不要脸。

【王予澜】:我也想像你这样,但是我又不敢。我不想被批评。

【陈申谦】:那也没办法。为了方便管理集体制定的规则不可能适用于每一个个体,觉得不合适的就要冲出去另辟蹊径。其实大多数人也都是只能被迫接受,显得特殊总是弊大于利的……

沉默了一段时间,两人又开始聊其他话题。比如对未来的期待,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王予澜说她想成为医生,最近有在看一部美剧,名叫《良医》。

【王予澜】:那你有想过未来吗?以后要做些什么呢。

【陈申谦】:想过一点。比如过得自由些,不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不做,永远有热爱的事情,永远有生活的动力……都是些抽象的想法,至于具体什么样子我没想过。

……

聊了许久,直至夜深两人才停住话题,准备休息。

王予澜提到了她正在的一个自习室,每晚放学她都会去那里写作业,还会有老师辅导。

几乎完全是出于对王予澜的好感,也有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数学成绩,他打算也去那里。

周一晚上放学后,学校教学楼的灯纷纷暗淡,附近自习室的已经亮起。

陈申谦右肩背着书包,沿着石板铺就的小道走到那间传说中“有人专门辅导”的晚自习教室。他是临时才决定来的,走在路上还有点犹豫,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显得唐突或多余。可一推门进去的瞬间,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回头望向自己。

王予澜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见到他时眼睛一亮,抬起手冲他轻轻挥了挥。那笑容干净而真诚,没有掺杂一丝刻意,好像仅仅因为“你来了”这件事就足以高兴很久。

陈申谦也抬手招招,嘴角轻轻扬了一下,但没多说话,在与经营者交流确认了在这里上自习后径直坐到了离她几排远的空位。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刻意保持距离,还是单纯不知道该如何自然靠近。他从书包里拿出笔袋和数学卷子,心跳却比平时快了两拍。

晚自习的气氛很安静,偶尔传来翻书和笔划过纸面的声音,还有负责辅导的老师走动巡视的脚步声。他时不时偷偷瞥一眼王予澜,发现她写作业的动作很快,偶尔皱眉,偶尔低头咬笔,神情专注得像是与外界全然隔离。

直到回家后,他才打开QQ,点开她的头像。

【陈申谦】:今天谢谢你招手,不然我可能就走了。

【王予澜】:你来了我就挺开心的,总觉得自己一个人来这里有点怪,刚好你也来了。

【陈申谦】:那下次我还能去吗?

【王予澜】:当然啊,有认识的人在一起就不会觉得那么闷了。

他看着这条消息,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他不知道那句话有没有别的意思,但此刻他宁愿当作是有的。

两人话题很快从自习室扩展到学校的平常事。

【陈申谦】:今天数学老师讲课讲得我人都快睡着了,突然一句“你听懂了吗?”吓我一激灵。

【王予澜】:哈哈哈,不认真啊你。虽然她讲课确实很催眠。

【陈申谦】:对,平时慢悠悠的像摇篮曲,讲重点的时候像按了快进键,饶了我吧!

【王予澜】:那你以后来我这边一起写作业吧,我还可以帮你讲题。

【陈申谦】:你也就比我好一点点,不过我同意了。

【王予澜】:高二十分也不算一点点了吧。不过这段时间我学得确实还可以,给人讲题的话可能思路会更清晰一些,效率会更高。

【陈申谦】:那以后就拜托你了,王老师。

【王予澜】:那你可要当个好学生,别像在学校里那样。

他们聊了很久,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手机屏幕的微光照亮他的脸,那种“日常”的对话,却让他心里泛起奇异的宁静。好像从未有人这样平等地关心他,陪他说废话又不催促他变得更好。她只是陪着,就让人觉得心安。

自那次自习室的初见后,陈申谦开始几乎每天放学后出现在那里。每次推门进去、目光扫到她的位置时,她都会笑着点头,偶尔举起手来挥一挥,动作轻快,又仿佛带着一点默契的默许。

他们坐得并不近,各写各的作业,顶多中途去倒水时会短暂说几句话。更多的互动仍然留在手机上。放学后回家吃完饭,洗漱完躺在床上,便开始在QQ上东一句西一句地聊起来。

话题无非是今天哪个同学和老师又闹了什么笑话,或者数学卷子哪道题太过离谱,偶尔也会分享下课时无意中听到的小八卦。

她说物理老师上课总是穿搭很“审美独特”,像某个年货节街头卖棉袄的大妈;他吐槽英语老师明明也就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对学生也未必太严厉了点。

他们就这样在这些琐碎而平淡的对话中,保持着一段若即若离的联系。没有进一步,也没有疏远,像两条平行线,在某一段时光里恰好并肩而行,却没有相交的勇气。

那是十月末,临近期中,也就是第二次月考。

这一次考试后,学生们将面临文理分科。学校已经多次在年级会上强调这次考试的重要性,甚至有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人生第一道分水岭”几个大字,以示郑重。

班里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有人在讨论未来想读什么专业,有人背地里换了补课资料,开始为理综做准备。也有人一边准备应考,一边偷偷问前辈“学文真的有出路吗?”

陈申谦没有这些烦恼。

他早在入学之初就下定了决心,文科。甚至连理科作业都没再做过,干脆利落地从生活中剔除了那些他认定“未来不会再见”的内容。他的坚定在很多人看来近乎于偏执,但他自己知道,那不是叛逆,而是自保,是为了给自己在庞杂世界中划出一个明确的出口。

王予澜却不一样。

她成绩均衡,理科不算差,文科也有一定积累。她的犹豫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是“天经地义”的。那几天她偶尔在聊天中提起自己也在考虑未来的方向。

【王予澜】:理科多一点挑战,文科可能会让我安心一些。但我爸妈希望我去学医……

【陈申谦】:那你想呢?

【王予澜】:我不确定。我总是想太多,想得越多就越容易害怕选错。

【陈申谦】:选一个你愿意承认后果的决定吧,不管怎样,以后都要一个人承担的。

【王予澜】:……你真的很像一个已经长大的人。

【陈申谦】:我早就不指望有人能给我退路了。

第二次月考就在这样沉静而肃穆的气氛中悄然来临。而它也将成为一个界碑,把很多原本并排而行的生命线,慢慢拉开距离,最终再无交集。

一次课间,苏庭扒在他桌前,“你真不考虑一下理科吗?你政治历史是好,但我们以后都得高考,你不怕吃亏?”

陈申谦写着字,“不怕。”

“行吧。”苏庭耸肩,“我支持你,虽然我估计多数家长知道你这种选择都得当场脑溢血。”

第二次月考的早晨,东北的天比以往更冷了些,窗外零零散散的叶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被冷厉的风抽了一巴掌。

考试安排贴在教室门口,陈申谦站在人群中间,眼神在数学和地理两个科目上略作停留,然后像是自暴自弃般移开了。考场换到了另一个楼层,他走过去,坐进靠窗的座位。冷光打在桌面上,像是在用白炽灯照一场命运的手术。

三天考试结束后,大家私底下交头接耳,说这次考完会重新分班,有人期待,有人担忧。陈申谦则像一个旁观者。他知道自己偏科严重,按理说是没什么希望的,只是心底隐隐还是有些赌气似的念头——如果能进重点班,就算只有一脚踏进去,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胜利。

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成绩单走进教室,笑着说:“有些人这次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她随手一翻,报起了总分排名靠前的几位学生,不乏有文理兼优的学霸。

“按语数外加理综成绩算的话,总分在年级前一百的就有机会进入理科重点班,在咱班有三个人,还可以吧。”随后念了一下那些同学的名字和排名。

“文科的话,前一百基本就是稳了。”符合条件的一共四人,其中一个名字是陈申谦,排在九十四。

教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甚至有人“哇”了一声。陈申谦自己则在听到名字时怔住了半秒,嘴角没压住地微微咧开,笑出了声,像是个刚摸到糖果的小孩。

“语文和英语都很好,政治历史拖起了总分,虽然数学和地理是短板,不过刚好是卡在文科重点班的线里了。”班主任点了点头,语气里也带着几分满意,“以后不要只顾着叛逆了,既然能进重点班,就给我稳住别掉链子。”

陈申谦“嗯”了一声,抿着嘴点头,眼神望向窗外,像是努力压制心里某种莫名的雀跃。

下课后,同桌拍了拍他肩膀:“你笑得跟中彩票一样。”他没否认,干脆利落地回答:“差不多。”

整个教室氛围被调动了起来,成绩好的人有说有笑,成绩不理想的则低头沉默。但在那一刻,陈申谦好像终于从沉默的边缘往前走了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也足够让他看清前方那条更清晰的道路。

调班的通知很快下来,报了文科的他被编入了文科重点班——四十八人的小班,老师多是年级里的主力。就在名单下方,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田珂筱。

那一刻他仿佛能听见自己心里某根绷紧的弦“咔哒”一声,被轻轻拨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