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一声闷雷后,豆大的雨点砸在别院,天地俱都笼罩在一片迷蒙肃杀的灰白之中。
别院的大门洞开着,透过门洞隐约可见院内一片狼藉。
别院外泥泞的山道上,十数骑劈开雨幕,疾驰而至!
为首的牛录章京勒住缰绳,身后骑兵几乎在同一刻稳稳停下。
没有呼喝,没有喧哗,只有战马粗重的鼻息声混杂在雨声中,气氛肃杀到了极点。
那牛录章京一拽手中紧握的麻绳,一声痛苦的呻吟随之响起!
只见一个浑身泥泞、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被一根麻绳牢牢捆住双手,绳子的另一端就系在那牛录章京的马鞍桥上。
牛录章京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向地上那滩被拖行了几里路的死狗。
接着“啪!”地一声脆响,一鞭子抽在张黑虎身上。
疼痛让张黑虎又是一声惨嚎,身体痉挛地蜷缩起来。
“这就是你说的肥羊窝?”
牛录章京一边用生硬的汉话骂着,一边指着空空的别院:
“人呢?粮呢?银子呢?莫不是你这狗奴才戏耍爷爷?”
张黑虎被骂的一阵哆嗦,抬起头看向别院大门。
门内一片狼藉,却空无一人。
周围只有雨声,和一种人去楼空的死寂。
“不可能……”
张黑虎踉跄站起身冲着别院嘶吼:
“后山……都在后山……他们……他们肯定都在后山。”
牛录章京眼中凶光一闪:
“搜!给老子仔细地搜!一个角落都别放过!若有活口,格杀勿论!”
“喳!”
一声令下,六名骑兵翻身下马,率先冲进了洞开的别院大门。
其余骑兵则策马散开,一部分堵住前门,一部分则拖着张黑虎沿着山道策马奔向后山。
死寂的别院中,一尊铁塔身影,正无声地矗立在廊下的阴影里。
更高处的墙头,一支箭头随着下方搜索的鞑子调整着角度。
三名披着镶白边皮甲的鞑子呈松散的品字形,警惕地摸索至空寂的后宅庭院。
“咻!”
为首的鞑子一脚刚踏上月亮门内的石板,一声破甲箭撕裂雨幕!
那名鞑子只觉胸口猛地一凉,闷哼一声后轰然倒地。
“有……”
后面紧跟的两人悚然一惊,吼声还在喉咙里,又一道黑光飙出。
不是箭矢,是一根近一米五长的标枪,纯铁打造的破甲锥枪头,带着短促的呼啸!
“噗嗤!”一声,精准地从第二名鞑子左前胸贯入,恐怖的力量带着他向后倒撞,枪尖竟从其背后穿出寸许。
最后那个鞑子想要惊呼的刹那,一个全身披挂乌沉山纹重甲的身影从一侧猛冲而出!
那一身百十斤的乌龟壳竟未拖慢这重甲武士爆发的冲势!
那幸存的鞑子惊骇欲绝,只看到一个怒目狻猊护心镜在眼前急速放大,以及那柄倒拖在甲士身后的长槊。
退!
鞑子本能的想退!
可待他反应之时,王卷之拖在身后的长槊借着冲刺猛地轮起,槊尖全力一刺。
槊尖如同捅穿一层湿纸,从那鞑子喉结下方自后颈透出。
那鞑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被破甲锥带着向后一个趔趄,王卷之一搅一抽,鞑子软倒在泥地,再无声息。
王卷之拄着透甲槊,微微喘息,沉重的甲胄限制了动作,每一次爆发都消耗巨大。
反手将插在第二具鞑子尸体上的那支标枪拔出,转头看向被暴雨笼罩的后山方向。
那里,厮杀呐喊声隐隐传来,虽隔着雨幕山壁听不真切,但那短促的号令、兵刃撞击的脆响以及嘶吼,无不预示着通往粮窟的山道处已陷入激战!
鞑子果然找到了山洞,正在强攻!
山洞的防御是他最后的依仗,但面对精锐鞑子的强攻,牛三贯他们……能撑多久?
顾正炎静静地看着山洞方向沉默一叹:
“壮士,后悔了吗?”
不等王卷之回答,顾正炎自顾自继续道:
“心存仁义,体恤兄弟情谊,这本无错,壮士是仗义之人,只是……这仁义,需得看是对何人,用在何时!”
王卷之身体猛地一僵,没有回头,只是握着武器的指节捏得更紧。
顾正炎的声音继续响起,字字如锤:
“你对张黑虎留手时,可曾想过他对我们这些‘兄弟’的情谊?他若念一丝情谊,岂会为了活命或报复,便将弟兄们用命搏来的根基,当成投名状献给异族豺狼?你那一念之仁,便是将我们所有人的脖子送到了鞑子的刀口之下!”
书生丝毫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声音再次压下:
“牛三贯、刘麻子、赵铁柱……还有那些刚刚跟着你看到一点活命希望的伤兵!他们此刻在山洞石阶上流的血,都是拜你所赐!都是拜你那可笑的优柔寡断所赐!”
顾正炎的话,如同惊雷在王卷之脑海中炸响,比后山的厮杀声更加震耳欲聋!
他放走张黑虎时,不是没有想过后果,但总存着一丝侥幸,想着乱世之中给对方一条生路,也给自己留一份问心无愧。
他以为自己是在“断腕”,是在“取舍”,却没想到,这所谓的“仁义”,这所谓的“问心无愧”,代价竟是如此惨烈和直接!
山洞里的兄弟们在浴血奋战,在用自己的命为他争取时间,在为他王卷之的“一念之仁”买单!
顾正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和前所未有的严厉:
“慈不掌兵,义不行贾,在这人吃人的炼狱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对追随你之人的残忍,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只会将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今日之祸,便是明证!”
说着,书生看着王卷之微微颤抖的如山身躯,一字一句:
“乱世!容不得壮士那可笑的怜悯!”
“闭嘴!”
王卷之霍然转身,抬头望向墙头的顾正炎。
雨水顺着他铁盔顿项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但那双眼眸深处,所有的犹豫、彷徨、乃至那一丝现代人残留的“道德洁癖”,都在这一刻被残酷的现实和顾正炎诛心的话语彻底碾碎!
他不再看顾正炎,将手中透甲槊狠狠掼在脚边的泥泞,铁枪入土半尺,枪杆兀自剧烈震颤!
“操!”
什么仁义,什么对错,什么狗屁的“问心无愧”!
顾正炎说得对!
乱世!容不得怜悯!
他那一念之仁,不是仁慈,是愚蠢!是软弱!是将追随自己、信任自己的兄弟,亲手推入死地的催命符!
欲成霸业当心如铁石!血染征袍!
挡我路者——杀!
阻我道者——杀!
叛我信者——杀!杀!杀!
最后三个“杀”字落在心底,王卷之抬头望向前院,那里传来了更多鞑子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酸丁!老子要清场了!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