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收税,算筹量人

宴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光可鉴人的头顶,有些烫手……

赵乾脸色微黑。

“青儿!不得无礼!”

可少女已经蹦到宴成跟前,在他雪白胡须上拽了拽,很是没有礼貌。

“老头,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赵青儿葱白的手指还揪着胡须,宴成也黑着脸,这胡须可是他的宝贝。

“青儿小姐,老汉宴成,劈柴做饭的…”

赵青儿继续揪着宴成的胡须不放,还使了使力气。

“劈柴的?你都这么老还能劈得动柴?”

宴成一阵龇牙咧嘴。

“小姐说笑了,老汉手脚麻利,还能给武馆省些柴火钱……”

陈勇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

“青儿师妹,宴叔是我长辈,师父特许他做些杂活。”

赵青儿闻言撇了撇嘴,“哼”了一声,突然伸手在宴成光头上弹了一记……

你大爷的。

莫欺老年穷!

……

中午。

宴成穿着崭新的武馆深衣,怀里揣着两吊铜钱,出了武馆大门……

这深衣,上下连体,宽袖束腰,比宴成这辈子穿过的任何衣裳都体面。

一派管事模样,神气的很!

两吊铜钱,相当于四斗粮,就是一百二十公斤,买他命都够了,而这只是陈勇让他去买双鞋……

午后阳光正好,照在他光秃秃的头顶,锃光瓦亮的……

陈勇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宴叔,那玉简可是师父的宝贝,连我和杨师兄都没见过几次。您要是练了,说不定真能延年益寿。”

宴成看见了他眼中的渴望,也知道他的心思。

天上掉的,不是陷阱就是麻烦。

他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

官道两旁的粟田翻着金浪,宴成却走得分外轻快。

踏着暮色来到那之前户农家门前,准备借宿一晚。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扎着羊角辫的大丫头正要招呼,突然僵在原地。

她瞪圆的眼睛里,映着宴成上下连体的深衣和那双崭新的布鞋。

“阿…阿爹!”

小丫头尖叫着往后躲,打翻了晾晒的粟米筐。

精瘦汉子闻声急忙冲了出来,等看见宴成花白胡须这才弯腰连喘了几口气。

“老、老丈?”

宴成摸了摸束腰的布带,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前日灶房里的暖意,此刻都化作了两个孩子惊恐的抽气声。

显然这两个孩子对这种衣服有着深刻的刻板映像,这哪里是衣服,分明就是虎皮!

苛政猛于虎的虎皮!

牙疼!

宴成看着这一家三口不安的表情,在腰间摸索片刻,解下个粗布袋子。

袋口一开,焦糖香顿时溢满小院,是县城十文钱一份的糖炒栗子,油亮亮的壳上还沾着糖砂。

“喏。”

他蹲下身,将栗子平分成两堆。

大丫头怯生生地伸手,又突然缩回,在粗布衣裙上使劲擦了擦掌心。小丫头则直接躲到了阿爹腿后,只露出半张脸偷看。

晚风穿过茅屋,带着糖炒栗子特有的甜腻,将恐惧一点点吹散。

……

灶房里,宴成知道了扎羊角辫的是春女,总拽衣角的是秋女,而那个精瘦的汉子,叫阳粟。

春女就是春天生的,秋女就是秋天生的,阳粟是山南边向阳地方种小米的……

他们只是平民,不是百姓,百姓,则是指贵族……

无名无姓,谁会记得他们呢。

老陈头一家好歹有个宗族,他们连宗族也没有。

陶罐里炖着野菜粥,混了宴成带来的腊肉片,香气勾得人肚里咕咕直叫。

秋女把栗子壳摆成个小塔,推到宴成面前。

“爷爷…你看。”

窗外,银河垂落,万千星辰倒映在宴成眼眸中。

他都自顾不暇,哪里能管得了他人苦难。

直到三更天宴成才沉沉睡去。

……

“阿爹!阿爹——”

尖锐的童声刺破晨雾,宴成一个激灵从草堆上坐起。

龟息法运转的暖意还未散去,新长的牙根隐隐发酸。他踉跄着冲出门,靛青管事服上还沾着草屑。

院子里,秋女正抱着阳粟哭喊。

那个昨日还憨笑着的汉子此刻面如金纸,嘴角溢出的鲜血把胸前粗麻衣染得发黑。

春女跪在旁边,手里还攥着半把粟米。

一旁是与她差不多高的木斗,木斗旁还站着一名衙差,手里捏着算筹。

“不交税还殴打衙差,好大的狗胆!”

赵明德的声音像把钝刀,在晨雾中割开道口子。宴成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里正家大儿子,在县衙当差。

他斜倚在碾盘边,绸缎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散落的粟米。

宴成眯起老眼,看见个衙役正用三尺长的黑漆算筹在秋女身上比划。

那算筹刻着朱红刻度,量的不是人而是货物!

三角眼在春女发育中的胸脯上打转。

“正好,就拿这两个丫头抵账吧…”

另一个衙差咧嘴一笑,黄板牙上沾着菜叶。

“五百文,这还差三百文呢…”

说着手中算筹‘啪’地打在秋女的脊背上,秋女一阵颤抖,手中半块栗子滚落在地,被他一脚碾碎。

围观的几个庄稼汉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敢怒不敢言。

赵明德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幕,好似被刺激到一般,绸缎靴子踹在了最前面那个汉子的肚子上。

“怎么?想造反?”

那汉子闷哼一声,踉跄着倒退几步。

几个衙差目光带着异常兴奋,纷纷上前,镣铐往汉子脖子上一套,牵狗一般拖着在人群中走了一圈。

“都看清楚了!”

铁链摩擦皮肉的声响格外刺耳,汉子被迫昂着头,喉结在铁环下艰难滚动。

“滚!都回去准备好粮食!”

众人一哄而散,只恨少长两条腿。

铁链‘哗啦’作响,衙役狞笑着将镣铐往春女脖颈上套去。

春女脸色惨白,目光灰暗呆滞,一动也不动。

“赵令史,且慢!”

宴成的声音带着久违的中气,在晨风中荡开。腰间武馆令牌随着步伐晃动。

赵明德眯着眼,一时间没认出来。

“老宴头?”

他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攀上高枝了?”

衙役们的手僵在半空,铁链哗啦垂落。

赵明德上前半步,绸缎袖子拂过宴成衣襟,竟是亲自替他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在赵宗师那儿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