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就爱了——序《追鸭记》

赵培光

庸常的写作,太容易了。譬如风花雪月,欲深刻则疼痛一下,欲高贵则忧郁一下,欲美丽则寂寞一下。卸妆之后,再恢复柴米油盐的面目。

字里来,字里去,谁没有庸常过呢?

“开成花灾的玫瑰不是灿烂,而是荒凉。”尽管凤华的觉悟相对晚了,却出乎其类。也是,人到中年,白发闪现了,心境澄明了,应该留下些无悔的文字了。当她获悉中华秋沙鸭全球仅有两千多只时,顿生怜爱与悲悯。从2019年春天起,只要时机相宜,她就守候在长白山保护监测基地,踏查与观察。鬼使神差吧?她迷上中华秋沙鸭,迷得苍茫,迷得细微,迷得苍茫而细微,已经深入庄周梦蝶的意境。什么内力呢?半梦半醒之间。爱就爱了,哪怕一厢情愿,或曰单相思。

天地多少好情,始于单相思!

人活着,执念一事一物,比幸福还要幸福。写作的凤华,日常之上,专长于主体发挥。发挥越来越好,逐渐呈现气象。《追鸭记》了了,明显寄托于客观描述,所见即所描,所闻即所述。因为鸭,所以鸭,那习性那性情那情境那境遇,真切,生动,纯粹,容不得敷衍。何况,曾经的鸡汤式表达,凤华提不起精神了。当下,尤其是在撒娇、献媚乃至玩票儿、弄鬼儿的当下,她只想素面朝天,变境由心生为心由境生。

不粉,不饰,我买她的账,买她的文字账。

过往的岁月,我比较买凤华的账。为什么不呢?为人诚朴,为文诚恳,是谓“双诚”之缘由。最初,在通化地区的一次文学讲座上,我借助《别用你的幸福刺痛他人》,与作者共同探求发现与唤醒的奥妙。事隔几日,忽然收到凤华的《抓阄儿》,我品咂良久,领教了她的机敏与机趣,顺便发在我煮字的省报副刊。以后的十几年里,一篇又一篇,烟火光影,光影烟火。但凡投到我的名下,我好像没含糊过。

可以肯定,改弦更张的《追鸭记》,愈加平和、从容而畅达。凝重多含雨露深,她习惯了写人物、写事物、写植物,此番轮到写动物,用情中华秋沙鸭,深深深深。当然,托鸭子的福,述天、述地、述人,直至小爱后的大爱、小情后的大情。正所谓:不是爱情,胜似爱情。我完全想象得出,监测器这头儿的她沉醉于那头儿的鸭姿鸭态、鸭声鸭语。多么出神入化,土罪和洋罪,一并飘向未知了。

爱江山,更爱美鸭!

果然遇到了最好的自己!

从初恋到热恋,中华秋沙鸭调动了风华,也主导了凤华。心系兮,魂归兮,蓦然回首。曾经的人生百味,一风一风吹了。她得意于看鸭子,得益于去看鸭子的路上。之于她,有难度的写作其实最接近快活。快快活活,痴人说“鸭”,不求春风大雅能容物,不求“秋水文章不染尘”。犹如过日子,自家过自家的,要的就是自家的感觉,舒服比什么都好。

多难是难啊?山难水难,化圣为凡,无非给人个体歇处。不错,经典是用来拆解的,也是用来破防的。依据中华秋沙鸭,由表及里,由里及表,几乎融会贯通。我想问,有没有什么神灵的浸润和点染啊?想想而罢,生怕夹杂出戏谑的口气。凤华嘴上鸭子鸭子地叫,落实在字面上,一派春光秋色,盛大而绚丽,绚丽而芬芳……

文学是多元化的,阅读毕竟局限。如果要我指明《追鸭记》的高光价值,我以为在非虚构的取向上。亦即:经历决定情怀,经验决定趣味,经历与经验决定作品的调性。一个柔弱女子,赖仗长白山,日渐刚强起来。丢丢羞羞的,始终是中华秋沙鸭。说真的,我熟悉的凤华的那张脸——笑盈盈的脸,近几年再三再四地密布思虑。人跟鸭亲,热闹劲儿锐减。上个周五吧?她给我的微信里说:“朋友不必多,知音几个就够。努力完善作品,争取让自己满意。我清理了朋友圈,不想于无谓的交往中消耗时光。尤其在山里待久了,好多看不惯,喜欢真实、简单。”我未免惶惑,不知该为她扼腕叹息,还是该为她举手加额。暗忖之,另一个高度啊,兴许云水兴许禅。

爱,就爱了,念兹在兹,虚言浮语虚浮了!

嘱序,便序。

2022年1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