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黑风骤起

晨雾里的马蹄声撞碎了红绸。

陈牧的后背在喜服下绷成弓弦。

他记得上个月教乡兵辨号角时说过，突厥铁角用野羊角削尖，尾端灌铅，吹起来像狼嗥刮过石崖——此刻那声音正顺着山风往晒谷场钻，惊得棚子下的母鸡扑棱着翅膀撞翻了供桌旁的陶瓮。

“都护着妇孺进祠堂！“李若雪的喜服被风掀起一角，她反手抽出腰间藏的短刀，刀鞘磕在供桌上发出闷响。

陈三叔抖着胡子要往供桌下钻，被苏清瑶一把拽住胳膊：“阿爷别怕，守拙的乡兵在村头扎了鹿砦。“

晒谷场的喧闹突然哑了。

五十七个乡兵举着木矛从四面八方涌来，陈牧注意到刘二的裤脚还沾着喜糖的芝麻——这小子方才还在给新人递茶。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刃，那是王铁匠用废犁铧打的，此刻贴着大腿，凉得像块冰。

“报——！“

马蹄声在村口炸开，陈七的枣红马冲过木栅时带翻了半人高的草垛。

这猎户出身的密探浑身是汗，马脖子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是黑风寨的马队！

涂了突厥旗号！“他扯下脖子上的银哨猛吹，那是陈牧教他们的联络暗号，“十里坡截住了，裴三娘的人扮的！“

陈牧的瞳孔缩了缩。

他看见李若雪的刀尖垂了半寸，苏清瑶攥着红绣球的手松了，绣线在指节勒出白印。

王媒婆的铜锣当啷落地，滚到陈牧脚边，震得他鞋尖发麻。

“继续拜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敲在夯土墙上，闷却沉，“刘二，带五个乡兵跟陈七去十里坡收马。“他转身看向李若雪，她鬓角的绒花被风吹歪了，“委屈你了。“

李若雪突然笑了，把短刀插回腰间时带起一阵风：“我陇西李氏的女儿，可没被马队吓破过胆。“她重新理好盖头，红绸从两人脚边卷起来，裹住了供桌上的新麦——那是陈牧特意让换的聘礼。

拜堂的铜锣重新响起来时，陈牧听见山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马嘶。

他数着心跳，第七下时，刘二的声音从村外传来：“寨主留话，说贺礼来晚了！“

月光漫过青禾村的土坯墙时，陈牧蹲在祠堂后巷。

李若雪的喜服搭在他臂弯，绣着青稞的袖口还沾着晨露。

苏清瑶端来热粥，碗底沉着半块腌萝卜：“方才二柱媳妇说，黑风寨去年劫了盐商，却把盐分给了山脚下的穷户。“

“裴三娘在试咱们的底。“陈牧用筷子戳了戳粥里的麦粒，“她占着鹰嘴崖，要控陇右商道，青禾村是必经之地。“他抬头时看见刘二猫着腰过来，怀里抱着卷带泥的纸，“情报？“

“是山货郎说的。“刘二展开纸，墨迹被汗浸得模糊，“裴三娘原是秦州富户女，十六岁许给县丞家的瘸儿子，夜里带着陪嫁的十把刀跑了。“他指了指纸上歪歪扭扭的山形图，“现在寨子里有三百号人，一半是逃荒的，一半是犯了事的——但没杀过良民。“

陈牧把纸按在膝盖上。

后巷的狗突然叫起来，他听见王铁匠的打铁声还在响，“当啷当啷“撞着夜色。

李大牛摸黑过来，腰间别着陈牧做的陷阱图：“明日我带二十个猎户封了东山道，您说的蜂窝陷阱，能困得住马吗？“

“困不住马，困得住人心。“陈牧起身时，喜服滑落在地，他弯腰去捡，看见墙根有株野豌豆正抽芽——和他改良的轮作田一样，绿得扎眼。

三日后的晨雾比婚礼那日更浓。

赵虎的马撞进陷阱时，陈牧正蹲在村口的槐树下。

那是他让王铁匠用废犁辕做的绊马索，埋在枯草下，马腿一勾就会触发竹刺阵。

黑风寨的人摔在泥里，骂声还没出口，就被乡兵用木矛抵住了后颈。

“别伤他们。“陈牧拍了拍裤脚的土，“王铁匠，把木笼抬过来。“

二十个木笼一字排开，赵虎被锁在中间那个。

他脸上的刀疤还在渗血，瞪着陈牧：“你敢关黑风寨的人？“

“关的是抢粮的贼。“陈牧蹲下来，和他平视，“但你看——“他指了指笼边的陶盆，“小米粥，温的。“赵虎的喉结动了动，陈牧又说，“山脚下贴了告示，愿降的，给三亩荒田；愿走的，送五斤盐巴。“

夜里起风时，陈牧在祠堂点了盏桐油灯。

李若雪靠在门框上，手里攥着块冷掉的喜饼：“你这是要把贼窝变成粮仓？“

“裴三娘要的是活路，不是刀兵。“陈牧翻开账本，苏清瑶记的，黑风寨这月劫了三拨商队，“她劫的都是运绸缎、药材的，米粮车碰都不碰。“他划拉着算盘，“护商队的账，我算过了——商队交三成护费，比被劫划算；咱们得两成，能修渠；她得五成，够养寨子里的老幼。“

李若雪突然笑出声：“陈守拙，你这哪是谈判，是给人递梯子。“

梯子递到第五日，赵虎的木笼里多了张纸条。

陈七从笼缝里掏出来，墨迹未干：“亥时三刻，山脚老槐树。“

老槐树下的风带着松脂香。

陈牧只带了李大牛，腰里别着短刀。

赵虎从树后闪出来时，脸上的刀疤在月光下泛白：“大当家说，要见你。“

“我在青禾村等她。“陈牧转身要走，被赵虎拦住，“她问，护商队的旗子，能绣狼头吗？“

“能绣青稞。“陈牧头也不回，“陇右的商路，得长粮食，不长狼。“

深夜的书房飘着墨香。

陈牧在写《护商条规》，烛火突然被风吹得摇晃。

他反手摸向短刀，却见窗纸被戳了个洞，月光漏进来，照见个黑影翻窗而入。

“陈里正。“声音像浸了霜的竹片，“我愿谈一谈。“

陈牧的手指在刀柄上顿住。

那身影蒙着黑纱，腰间挂着柄带鞘的刀，刀穗是血红色的——和他在赵虎身上见过的，黑风寨标记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