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入局
- 关于争家业是为了娶媳妇这件事
- 堂前晏
- 3094字
- 2025-06-17 20:57:09
摇曳的烛火映得殿内的朱漆柱泛起暖芒,整座宫殿如同浸在溶金的海洋。身披袈裟的地藏王菩萨端坐在高高的莲台,他眉目慈悲地注视着众生,似是想要极力救度深受煎熬的人和魂。檀香混着灯油气息,浓稠得仿佛能凝出实体。
净禅已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他双手结印,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清朗的诵经声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
叶峥从暗处走出来,绯色长袍掠过满地摇曳的灯影,竟未惊动半点烛光。他轻轻靠在石柱上,眼神飘飘忽忽。每次静听净禅诵经,都觉得有浓重的割裂感,一面觉得禅意空明能熨平浮躁,一面又能透过绵长的梵音触摸到他身上背负的沉重。
这种不真实感在净禅开口的那一瞬间如同幻影,灰飞烟灭。
他随意拨弄指尖的佛珠,朝叶峥笑得懒散,道:“怪不得今日殿前喜鹊闹枝头,原是有贵客临门。”他站起身,朝叶峥行了个礼。他白得发光,一笑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看着年纪也小。细细打量起来,倒不像是庙里有威望的高僧,更像是山间调皮有灵性的小狐狸。
叶峥“啧”了一声,生生按压住想要上前把他那伪善的笑脸撕碎的冲动。
算了,今日她还在这破庙里,别闹出什么人命官司吓到她了。
他伸手把净禅推向一边,不想再看那张惹自己厌烦的面容。“城外的樱花开得娇艳,今日风中都是柔软细腻的茉莉香,她发丝上沾了晨露,她还留着我送的那只木簪,她不记得我了。”
净禅内心有点无语,他一个六根清净的和尚,不知从何时起竟要听人诉说自己的衷肠。通常都是叶峥一个人絮絮说上几句“她如何如何”了,他也不是非要自己回应什么,只是好似他的感情太过厚重,已经到了无法压抑的地步,必须要找人倾诉,每一次他念叨的最后一句都是“她不记得我了”。这让净禅看向叶峥的眼神都透露出了几分悲悯。芝兰玉树、名动安州又如何,还不是要为情所困。
“情之一字......”他刚准备说几句似是而非的禅语让人自己去领悟,就听这芝兰玉树、名动安州的锦衣青年又道:“我今日观上元寺的山顶雾气缭绕,让人看不真切。若是在那处兴建一座宅院,必能将她完美地隐藏起来,就不会再有旁人觊觎她了。”
净禅攥紧了手中的佛珠,默念了三遍“色即是空”,又默念了五遍“大金主打死就不好找了”,才开口道:“叶公子若是有心仪的姑娘,当三媒六聘,上门求娶。男欢女爱,实属天道伦常,不必如此......”他咳了一声,到底顾及大金主的面子,小小声道:“极端。”
叶峥良久无言,他背手而立,狠狠搓了搓自己修长的指尖,指节微微泛白也恍然未觉,“那些恶心之人如附骨之疽还没死呢,况且我现在一介白衣,纵然已在安州小有名声,怕也是门第悬殊吧?”
净禅心道您倒是看上个天仙了啊,就您这安州城中豪门贵族争抢的医师,与皇亲国戚也是说得上话的,何必妄自菲薄。不过他一又想这位那异于常人的内心独白,觉得他如此踌躇不前也许是那位姑娘的福分也未可知。他想救一救那未曾谋面的倒霉姑娘,打算从“门不当户不对无法幸福”这个角度去劝一劝大金主放弃无望的喜爱,这个又道:“声势造得差不多了,狗皇帝怎么还不来找我?”
一边矗立的净禅连佛珠也不攥了,他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念完经就应该出去沐浴春风啊,为什么还要待在殿里躲清闲。他天生善于察言观色,又生了一张巧嘴,在上元寺为人解签混得风生水起。住持又看他长得白净讨喜,经常怂恿他去结交有钱的香客,让其为寺庙募捐。他过得很满意,不想无故丧命。
可是,如今,他听到了什么?
这个号称一介白衣之人,他正大光明地在说“狗皇帝怎么还不来找我?”
是垂拱殿的那位吗?
净禅内心尖叫,已经迈出试探的小脚脚,准备趁着这个明显有秘密的大金主发现之前,逃之夭夭。
叶峥却在此时漠然转身,语气森寒地道:“哟,忘了大师还在这呢?听到什么了?”
净禅摇头摆手,动作之快都快出残影了,“小僧什么也未曾听见。”
“那我再说一遍。”叶峥欺身上前,终于看见这机灵和尚伪善的笑容片片龟裂,他笑得真切了几分,“我打算成为狗皇帝身边的权臣,然后灭掉安南王府。”
净禅猛地后退半步,脚跟撞到身后的蒲团,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呃”,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雀鸟。紧接着膝盖一软,“扑通”跌坐在地,幸运地被蒲团接住了。“你你你......”他“你”了半天,终于放下了指着叶峥的那根手指。
他忽然单膝跪地,姿态端正而郑重:“叶公子处心积虑引我入局,不知小僧一佛门中人,与世无争,究竟哪处入了公子的眼?”您说,我都改。
叶峥此人无疑是危险的,往日看似疯癫的话语实则都暗藏玄机,今日他竟是不想再与自己打哑谜了。净禅原先对于安州城突然横空出世这么一位名医,其实也是存疑的。但他身在佛门,红尘再怎么闹腾他都只需装聋作哑,便万事大吉。如今他骤然听闻叶峥的“诳语”,惊吓之余将他的话拆拆捡捡,很快就冷静下来了。他要用自己,必然不会杀了自己。
叶峥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他望着跪地的和尚轻笑出声,嗓音清亮,开口却如淬着毒般阴鸷:“大师说什么,叶某可听不懂。”
净禅起身,又恢复了初见时那亲切的面容,他直视叶峥的眼睛,道:“我云游四方,曾到过广益,有幸被安南王府请去讲经,无意得知王府秘闻。我观公子面相,眉目含锋,山根贯顶,此乃贵不可言之相,兼之公子似与安南王府有仇,小僧斗胆与往昔听闻的旧事相联系,妄自揣测了公子的身份。”
叶峥面无表情,“大师觉得我是什么身份?”
“叶公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为了报仇要拉我下水,你能许我什么?”
叶峥嗤笑了一声,似是没有想到这和尚如此聪慧识趣,道:“力之所及,无所不应。”他扯下了腰间的玉佩,往净禅身上一扔。
净禅接来一看,发现上面印着“愈安”二字,应是叶峥的信物。
净禅在心里问候了安南王府的十八代祖宗,“不知公子要小僧做什么?”
“听闻上元寺的香油钱能铺满半条东街,往来香客里既有王公贵胄,也藏着三教九流。大师既能替人诵经祈福,求签解惑,想必也能替我‘听’些有趣的消息——那些藏在佛堂阴影里的秘辛,足够让某些人夜不能寐。明日起,我要让每一尊菩萨都成为我的耳目,让整个京城的秘密,都从这袅袅香火里钻进我的耳朵。”
叶峥踏出偏殿,乘风如鬼魅般现身,“少主是故意把破绽留给那和尚的?属下看他平素就端着高僧的架子到处招摇撞骗,实则好吃胆小,恐怕难堪大任。”
叶峥勾起唇角,眼底印着檐角晃动的铜铃,“上元寺往来香客如云,藏的都是千金难买的消息。我不过是略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他就能从中察觉我的身份,这份机敏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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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荔珺在新雨和晚秋的陪伴下,往禅院的厢房走去。乔心心信佛,应家女眷在上元寺是固定有一僻静的禅院的。上元寺香火鼎盛,日夜都燃着檀香,浓郁的香火气息弥漫在每个角落。应荔珺渐渐感到心跳平复下来,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叶峥,她都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她曾疑心自己患了心悸,又直觉不好跟叶峥明言,她私下还询问过别的医师,也没个明确的说法。她觉得既然不是疾病,那就是邪风入体,不必放在心上。
晚间熄灯后,应荔珺惯常辗转反侧,更何况今日还是宿在上元寺厢房。
窗外响起一阵悠扬的箫声,裹挟着清冷的夜风钻入应荔珺的耳朵,温柔缱绻,似是要哄她入眠。
她自从南迁路上遭遇意外,近年来夜晚总是入睡困难,每每觉得心烦辗转难眠,月色下就会想起萧声。她默默听着,很快就能进入梦乡。一开始的时候她也曾唤晚秋去查看,但只要她卧房的门开了,萧声就会戛然而止。这样来回拉扯了几次,应荔珺就跟这凉凉萧声和平共处了,它似温暖的怀抱将她轻轻围绕,还不时拍一拍她,柔情似水。
最后应荔珺脑子想的是,上次叶先生调的安神香好像快没有了,改日得再邀他入府一次。
隔壁厢房的门蓦然推开了,晴空疾声问道:“是谁?敢擅闯应家女眷的院落!”
应荔珺捂着小嘴,偷偷地笑,随后箫声就戛然而止。
“小姐。那箫声又响了。”新雨从窗边的矮榻上坐起身,她已习惯这种类似催眠曲一样的声音了,没太当回事。
“无事,睡吧。”应荔珺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