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到凌晨两点,我抄近路走进废弃的“槐安路”地铁站。
站台空旷死寂,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荡。
列车本该五分钟一班,可我等到天亮也没等到车。
手机时间永远停在2:17,电量却诡异耗尽。
我决定沿着轨道走回下一站。
隧道越走越窄,墙壁渗出冰冷粘液。
身后传来另一个脚步声,和我的一模一样。
当我回头,只看到自己扭曲变形的影子。
前方的轨道突然消失,只剩一堵湿漉漉的砖墙。
墙上有张模糊的脸,嘴唇翕动:“留下来陪我吧……”
我疯狂拍打墙壁,砖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就在我的耳边。
凌晨两点十七分。手机屏幕惨白的光映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只干涸的伤口。最后一个该死的报表终于提交成功。写字楼那令人窒息的中央空调早已停止轰鸣,死寂中只剩下我敲击键盘的微弱回音,此刻也消失了。疲惫像沉重的铅块灌满了四肢百骸,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着酸痛。我只想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到世界末日。
电梯缓慢下降的数字如同垂死者的心跳。走出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大堂,一股混合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埃的冰冷夜风猛地灌进肺里,激得我打了个寒颤。深秋的午夜,寒意刺骨。平时熙攘的街道空旷得可怕,路灯投下一个个昏黄、拉长的光圈,像通往异世界的入口。偶尔一辆出租车幽灵般疾驰而过,尾灯的红光迅速被黑暗吞噬。
家就在河对岸。走大路,要绕过一个巨大的商业区,至少四十分钟。疲惫和寒冷让这个时间显得无比漫长。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飘向了马路对面那个向下延伸的入口——槐安路地铁站。
它像城市腹部一道早已结痂的丑陋伤疤。站口被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封着,只留出仅供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栅栏上缠绕着枯萎的藤蔓,如同干瘪的血管。旁边的站牌,“槐安路”三个字早已褪色剥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一张被遗忘的符咒。关于它的传言不少,说它闹鬼,说它风水极凶,在它关闭前就出过几次邪门的事故。平日里,就连最大胆的流浪汉也会避开这里。但此刻,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入口,对我疲惫不堪的身体而言,竟透着一股诡异的诱惑——一条能省下半小时的“捷径”。
栅栏冰冷粗糙,带着陈年的铁锈味。我侧着身,衣服摩擦着铁条,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钻了进去。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霉菌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陈旧腐朽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堵住了我的口鼻。台阶向下延伸,没入纯粹的黑暗,仿佛通往地心。
手机的电筒光柱亮起,像一把脆弱的光剑,勉强劈开眼前的浓墨。光束里,无数尘埃疯狂舞动。台阶冰冷,覆盖着厚厚的灰,踩上去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声响。我的脚步声被这巨大的、死寂的空间彻底吞没了。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光柱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种庞大而沉默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终于下到站台层。光柱扫过,空旷得令人心悸。高高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几根粗大的承重柱孤零零地矗立着,柱体上斑驳的旧广告纸像剥落的皮肤,在光线下显出诡异的图案。轨道像两条冰冷的、无限延伸的黑色巨蟒,卧在站台边缘的深渊里。对面站台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只有我这边站台上方,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极其微弱、如同垂死萤火虫般的惨绿幽光,勉强勾勒出站台的轮廓,反而让周围显得更加阴森。
空气是凝滞的,冰冷,带着一种地下深处特有的、岩石和死水的味道,混杂着刚才闻到的霉腐气,吸进肺里又冷又沉。绝对的安静。没有风声,没有滴水声,没有地铁运行的遥远震动——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在耳鼓里“怦怦”狂跳,声音大得吓人,在这死寂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敲打着我的神经。
我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清晰地显示着:2:17。和进站前一模一样。奇怪的是,信号格那里,是一个刺眼的、血红的叉。彻底的无信号区。
走到站台边缘,靠近轨道。按照市区地铁的运行密度,即使是凌晨,间隔也不会超过十五分钟。我找了个看起来相对干净点的柱子靠着,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外套渗入皮肤。疲惫感像潮水般再次涌来,眼皮沉重。等吧,五分钟,最多十分钟,车就该来了。来了就能回家,就能躺下了。这个念头支撑着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站台死寂依旧。轨道深处是望不到头的黑暗,没有任何光亮,没有任何车辆运行的预兆震动或声音。只有头顶那几盏应急灯,绿光微弱地闪烁着,如同濒死的眼睛。
不对劲。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我再次点亮手机屏幕——2:17。依旧是2:17!怎么可能?我感觉至少过去十分钟了!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板窜上脊梁骨。我死死盯着屏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秒针……似乎……根本没有动?它就那样凝固在“17”的位置,像被焊死了一样。
“妈的,破手机!”我低骂一声,试图强制重启。长按电源键。屏幕黑了。再按。屏幕亮起……依然是2:17!那个鲜红的数字像凝固的血块,死死钉在屏幕上。一股冰冷的恐惧开始沿着我的脊椎缓慢爬升。
就在这时,屏幕右上角的电池图标猛地一跳!从刚才的65%,瞬间变成了一个刺目的、猩红的1%!紧接着,屏幕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了。黑暗,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瞬间将我吞噬。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冰冷粘腻。我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按键,疯狂地按着开机键,指甲在冰冷的塑料外壳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没用。手机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毫无反应。
恐惧,真正的、冰冷的恐惧,像无数条滑腻的蛇,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割着喉咙。站台空旷得像个巨大的坟墓,而我是唯一的陪葬品。头顶那点微弱的绿光,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如此无力。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实质般的重量,压迫着我的感官。我开始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还有……似乎……还有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缓慢的……滴答声?像是远处水管在漏水,又像是……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声音?它飘忽不定,时有时无,更增添了这死寂的诡异。
不行!不能留在这里!等车?这个念头此刻显得无比荒谬可笑。这鬼地方根本没有车!我要出去!沿着轨道,走回上一个还在运行的站点!这个念头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疯狂,却是我唯一的生路。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机没了,但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那点微弱的、来自站台深处的应急绿光,我勉强能看到轨道的大致轮廓。那两条冰冷的铁轨,延伸向无尽的黑暗深处。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索到站台边缘。冰冷的水泥边沿,下面是轨道碎石。高度落差不小。我深吸一口气,冰凉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灌入肺中,然后翻身,手脚并用地滑了下去。粗糙的碎石硌着膝盖和手掌,生疼。
双脚终于踩在了坚实的轨道枕木上。我直起身,背对着死寂的槐安路站台,面朝前方深不可测的隧道。站台那点可怜的绿光,只能照亮我身后几步远的距离,前方是纯粹的、粘稠的黑暗。隧道顶很高,隐没在视线上方,像一张巨兽合拢的口腔上颚。空气比站台上更冷,带着更浓重的湿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陈旧铁腥味,混合着某种类似苔藓腐烂的气息。
我迈开脚步,沿着轨道中间走,尽量避开湿滑的碎石。脚步声在空旷的隧道里被放大、扭曲,发出“哒……哒……哒……”的回响,孤单得令人心慌。每一声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神经上。我努力加快步伐,只想快点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走了不知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时间感在这里已经完全混乱了。隧道似乎没有尽头。两旁的墙壁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由巨大的水泥预制板拼接而成,表面似乎覆盖着一层滑腻的东西,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不自然的反光。空气越来越潮湿,寒意越来越重,穿透衣服,直刺骨髓。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牙齿轻轻磕碰起来。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了一丝异样。隧道似乎在……变窄?起初只是心理作用,但越往前走,这种感觉越明显。原本感觉还算宽敞的空间,此刻两边的墙壁仿佛在无声地向中间挤压过来。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右侧的墙壁。
冰冷!
那不是普通的石头或水泥的冰冷,而是一种深彻骨髓、带着强烈阴湿感的寒意,像触碰到了冻僵的尸体。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墙壁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粘稠滑腻的东西,触感如同腐烂的苔藓混合了冰冷的油脂。我的指尖沾上了一点,粘腻冰凉,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菌和铁锈的腥臭味立刻钻入鼻孔。
我猛地缩回手,在裤子上使劲蹭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在这时,我清晰地听到——
“哒……哒……哒……”
脚步声!
就在我身后!
和我自己的脚步声一模一样!节奏、轻重,分毫不差!它清晰地响在隧道里,就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
谁?!是谁?!
我猛地停下脚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身后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隧道里瞬间只剩下我粗重、惊恐的喘息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手机的光早已熄灭,只有远处站台那点微乎其微的绿光,根本无法穿透这么远的黑暗。我瞪大眼睛,拼命看向身后我刚刚走过的方向。
那里……空荡荡的。
轨道,碎石,两侧湿漉漉的墙壁轮廓……什么都没有。没有第二个人影。
是我的回音?精神太紧张幻听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旁边湿冷的墙壁上。
墙壁上,映着我自己的影子。
那影子被身后极其微弱的绿光拉得老长,扭曲变形,投射在覆盖着粘液的墙壁上。影子的轮廓模糊不清,边缘仿佛在微微晃动、融化。但最恐怖的是……影子的动作!它并不是静止的!就在我惊恐地盯着它的时候,那墙上的影子,它的头部,极其轻微地、极其诡异地……向我这边侧了一下!
就像……它在黑暗中,无声地窥视着我!
“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迸发出来,又被隧道迅速吞噬。我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转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炸开。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理智!跑!离开这里!离开这鬼地方!
我再也顾不上脚下的碎石和湿滑,用尽全身力气,没命地向前狂奔!脚步声在隧道里疯狂地回荡:“哒哒哒哒哒——!”像密集的鼓点敲打着地狱的大门。粘腻冰冷的空气刀子般刮过脸颊,肺部火烧火燎地疼痛。
跑!跑!跑!
隧道在飞速后退,又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墙壁挤压的感觉越来越强,那湿冷粘腻的触感仿佛随时会贴上我的身体。我根本不敢回头,也不敢看两边的墙壁,只是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祈祷着能看到一丝光亮,看到下一个站台的影子。
突然!
狂奔的脚步猛地顿住!巨大的惯性让我差点向前扑倒!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急剧收缩!
前方……没有路了!
原本应该无限延伸的轨道,在我前方大约十米的地方,突兀地、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墙!
一堵完全堵死了整个隧道截面的墙!
它由一块块巨大的、深色的旧砖块砌成,砖缝里塞满了深色的、湿漉漉的苔藓类物质。墙壁表面同样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冷滑腻的粘液,在黑暗中反射着极其微弱的、令人作呕的幽光。这堵墙冰冷、突兀、死寂,散发着比隧道本身更古老、更绝望的气息,像一座巨大的墓碑,彻底封死了我唯一的生路。
怎么会这样?!地铁隧道里怎么可能有一堵砖墙?!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地方?!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比之前的恐惧更甚。我双腿一软,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几乎是扑到了那堵冰冷湿滑的砖墙面前。
“不……不……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我嘶哑地低吼着,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疯狂。我举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那堵冰冷、湿滑的砖墙!
“砰!砰!砰!”
拳头砸在坚硬的砖石上,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响声。指骨传来钻心的疼痛,但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墙壁的反应!
就在我拳头落下的地方,那些深色的砖缝里,一种暗红色、粘稠如血的液体,缓慢地、无声地……渗了出来!它们像拥有生命一样,顺着冰冷的砖面蜿蜒流淌,汇聚成一道道细小的、刺目的血线!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如同铁锈混合着内脏腐败的腥甜气味,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气味浓烈得几乎让我窒息!胃部剧烈地痉挛着。
“呃……”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干呕,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恶心而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沾满粘液和暗红液体的拳头无力地垂下,粘腻冰冷的感觉顺着皮肤蔓延。
就在我后退的瞬间,我的目光被墙面上的一点异常死死攫住了。
就在我刚刚捶打的地方上方,大约与我视线平齐的位置……那覆盖着粘液和暗红液体的砖块表面……似乎……隐约浮现出了一张脸的轮廓!
五官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污浊的、流动的水幕。但那轮廓……那凹陷的眼窝位置……那鼻梁的起伏……那微微张开、似乎在无声诉说着什么的嘴唇……它们正从冰冷的、湿滑的砖石深处,缓缓地、扭曲地……“浮”了出来!
一股无法形容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阴冷寒意瞬间攫住了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部,又在下一秒被彻底冻结!我无法呼吸,无法眨眼,无法移动分毫,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张在污秽墙壁上逐渐清晰的、非人的脸!
那张模糊的嘴唇,在暗红色粘液的覆盖下,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一股冰冷、粘腻、饱含着无尽怨毒和孤寂的“意念”,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毫无阻碍地、狠狠地刺入了我的脑海深处:
“留下来……陪我吧……”
那声音(如果那能称为声音的话)并非通过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颅腔内响起,带着一种非人的、湿漉漉的质感,如同溺毙者在深水淤泥下的呓语,每一个字都浸透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
“留下来……陪我吧……”
“不——!”我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恐惧彻底压垮了理智!求生的本能像被点燃的炸药!我不能留在这里!不能!我要出去!我要砸开它!砸开这堵鬼墙!
我像一头彻底陷入绝境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那堵冰冷粘腻的砖墙!拳头、手肘、肩膀、额头……所有能用上的部位都成了武器,疯狂地撞击、撕扯着那些坚硬湿滑的砖块!指甲在粗糙冰冷的砖面上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瞬间翻卷断裂,指尖传来钻心的剧痛,但我完全感觉不到!
“砰!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狭窄死寂的隧道里疯狂回荡,如同绝望的丧钟。每一次撞击,都让更多的暗红色粘稠液体从砖缝中汹涌渗出!它们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像被戳破的脓包,汩汩地涌出,粘稠、温热(?),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迅速染红了我的手臂、衣服,甚至溅到了我的脸上!那温热的感觉触碰到皮肤,却带来一种比冰冷更深的、源自灵魂的恶寒!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我嘶吼着,声音已经沙哑破裂,混合着绝望的哭腔。粘稠的液体糊住了我的眼睛,视野一片猩红模糊。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血水和粘液混合在一起,更加滑腻恶心。
那张墙上的模糊人脸,在血污和粘液的覆盖下,似乎更加“清晰”了。它不再是单纯的轮廓,那凹陷的眼窝仿佛有了焦点,正死死地“盯”着我!嘴唇的翕动也更加明显,带着一种近乎嘲弄的、冰冷的贪婪!
“留下来……”
“陪我……”
冰冷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不断钻进我的脑海,试图冻结我的思维,瓦解我的意志。我疯狂地捶打着,撞击着,指甲断裂处传来的剧痛和墙壁冰冷的触感是唯一能让我确认自己还“存在”的东西。墙壁异常坚固,砖块纹丝不动,只有那些暗红的液体不断涌出,像是这堵墙流出的污秽血液。
就在我几乎耗尽所有力气,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僵硬的时候——
“哒。”
一声极其清晰的脚步声。
就在我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
近得……仿佛那人就贴在我的背后!我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腥湿气息的气流,吹拂到了我后颈裸露的皮肤上!
我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吼,都在瞬间僵住。
时间……空间……仿佛都凝固了。
冰冷的恐惧像无数条毒蛇,瞬间钻入四肢百骸,将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彻底冻结。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停止流动的声音。
那脚步声……它没有再响起。
但我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就在我的背后,在那近在咫尺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停住了。
它就在那里。
静静地站着。
无声无息。
冰冷的、带着浓重腥湿腐臭的气息,如同实质般,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我的后颈,缓慢地、粘腻地……向下蔓延。那气息仿佛拥有生命,钻进我的衣领,贴着我的脊椎向下滑,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剧烈战栗。
我甚至不敢呼吸。肺部憋得快要炸开。
眼睛因为极度的惊恐而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眼前那堵近在咫尺的、布满血污和粘液的砖墙。墙面上那张模糊的人脸,似乎……扭曲了一下?嘴角向上拉扯出一个极其诡异、极其怨毒的弧度。
它在笑。
它在等着看。
隧道死寂得如同真空。只有我心脏在濒死般疯狂跳动的声音,像一面破鼓在胸腔里擂动,震耳欲聋。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冻结的血液,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我该怎么办?回头?不!那会看到什么?那无法想象的恐怖会瞬间摧毁我仅存的、摇摇欲坠的理智!不回头?它就贴在我背后!那冰冷的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皮肤!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冷汗像冰冷的虫子,顺着我的额角、鬓角、后背疯狂地往下爬。粘稠的血污和冰冷的墙液糊满了我的手臂和脸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和身后那东西散发出的腥湿腐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令人发疯的、地狱般的恶臭。
身后的“东西”,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它只是停在那里,散发着冰冷和死亡的气息,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这种无声的压迫感,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崩溃。
就在我即将被这巨大的、无声的恐惧彻底压垮,精神濒临断裂的瞬间——
“哒。”
那脚步声,又响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落地声。它带着一种……粘滞感。仿佛踩在了厚厚的、湿滑的苔藓上。声音的来源……似乎……更近了?
不!不是似乎!它真的……更近了!那股冰冷腥臭的气息,几乎完全笼罩了我的整个后背!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东西……它似乎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
它的“脸”……是不是……快要贴上我的后脑勺了?!
“呃……”一声极度压抑的、如同濒死呜咽般的声音从我喉咙深处挤出。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脏,然后猛地向下一扯!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视野边缘爆开无数闪烁的金星,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我猛地向前扑倒!
不是主动的逃离,而是纯粹的、被恐惧抽空力量的瘫倒!
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湿滑、覆盖着粘液和暗红血污的隧道地面上!碎石硌着骨头,粘腻冰冷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胸前的衣服,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强烈的恶心感。脸侧贴着冰冷的地面,能清晰地闻到泥土、霉菌、铁锈和那浓烈腥臭混合的味道。
完了。彻底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判决,在我一片空白的脑海里闪过。
我甚至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思考。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的疯狂和此刻的崩溃中耗尽。我像一摊烂泥,瘫在冰冷污秽的地上,等待着那最终极的恐怖降临。等待着身后那东西冰冷的“触碰”,或者更可怕的吞噬。
我紧闭着眼睛,牙齿因为无法控制的战栗而疯狂磕碰着,发出“咯咯咯咯”的细碎声响,在这死寂的隧道里清晰得可怕。身体蜷缩起来,徒劳地试图抵御那几乎要将我灵魂都冻结的冰冷气息。
一秒……两秒……
预想中的“触碰”并没有立刻到来。
死寂。
只有我粗重、颤抖的喘息,和牙齿疯狂磕碰的声音。
然而,这种等待本身,就是一种最残酷的折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每一秒都在凌迟着我脆弱的神经。它就在那里!它就在我背后!它为什么不立刻动手?它在享受我的恐惧吗?它在玩弄它的猎物吗?
就在这种极致的煎熬中,一种新的、更加毛骨悚然的声音,极其细微地……钻入了我的耳朵。
“嘶啦……嘶啦……”
像是……极其粗糙的砂纸,在缓慢地、反复地……摩擦着地面?
声音的来源……就在我头顶前方!
很近!
我猛地睁开被血污糊住的眼睛!
前方,是那堵冰冷、湿滑、渗出暗红液体的砖墙。墙根处,覆盖着厚厚的粘液和污秽。
就在那粘稠的污秽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东西紧贴着地面,颜色几乎与污秽融为一体,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前蠕动!
它像是一团……破败的、被浸透的麻布?不!麻布不会自己动!那形状……隐约像……像一个人形?一个被极度扭曲、压缩、仿佛只剩下薄薄一层皮囊的人形!它没有腿,或者说它的“腿”已经完全和那粘稠的地面融为一体,只能依靠某种难以想象的方式,极其缓慢地拖拽着自己扁平、湿滑的“身体”,在冰冷粘腻的地面上,向着那堵绝望的砖墙……蠕动!
“嘶啦……嘶啦……”
那令人头皮炸裂的摩擦声,正是它“身体”与地面接触、拖行时发出的!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极其细微的、如同骨骼碎裂又像粘液被挤压的“咕唧”声。
它……它在干什么?它要爬到墙里去?
就在我大脑被这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冲击得一片空白时,那团缓慢蠕动的东西,似乎……微微抬起了它的“前端”?
那里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污秽的凹陷。但就在那凹陷对准我的刹那——
一股冰冷、粘腻、充满了无尽痛苦和绝望的“意念流”,比之前墙上的脸庞更加混乱、更加疯狂,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刺穿了我的意识:
“墙……里面……不……是……外面……”
“冷……好冷……”
“挤……太挤了……”
“爬……出去……”
“爬……出……”
这股混乱疯狂、饱含着非人痛苦的意念,瞬间冲垮了我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比身后那冰冷的凝视更甚!它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将一种无法言喻的、属于“墙内”存在的极端痛苦和疯狂,直接灌入了我的脑海!
“啊——!”我终于彻底崩溃了!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这尖叫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撕裂了隧道死寂的帷幕!
与此同时!
“哒!”
身后的脚步声,第三次响起!
这一次,它不再有任何掩饰!冰冷、粘腻、带着一种非人的沉重感,重重地踩踏在我腿边的地面上!那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腥湿腐臭气息,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罩子,瞬间将我整个身体都笼罩了进去!
它……踩到我了?!
极致的恐惧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爆发出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我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扭动身体,手脚并用,在冰冷湿滑、布满粘液和血污的地面上拼命向前爬!
目标——那堵砖墙!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向它爬!也许是身后那东西的逼迫,也许是墙根下蠕动之物带来的疯狂暗示,也许是那堵墙本身就是一个扭曲的“出口”的错觉?混乱和极致的恐惧已经彻底主宰了我的大脑!爬!离开身后!离开地面!离开这个地狱!
“嘶啦!嘶啦!”我自己的衣服在湿滑的地面上摩擦,发出和那蠕动之物相似的声音。冰冷的粘液和血污糊满了我的双手、膝盖、胸膛。每一次拖动身体,都伴随着碎石硌入皮肉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冷。
“哒!”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紧不慢,如同死神的倒计时!它就在我脚边!它跟着我爬!
冰冷的、带着强烈恶意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贴着我爬行的轨迹!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东西……它似乎俯下了“身体”?那股浓烈的腐臭,几乎喷在了我的后颈上!
“别过来!别过来!”我嘶哑地哭喊着,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往下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疯狂地向前爬!爬向那堵渗出暗红液体的、冰冷的、绝望的砖墙!
近了!更近了!
那堵墙就在眼前!砖缝里渗出的暗红液体像无数道细小的血泪。墙根下,那团扁平湿滑的东西还在缓慢地蠕动着,似乎也想“融入”墙里。它混乱痛苦的意念碎片还在我脑海里回荡。
“爬……出去……”
“爬……”
我不管了!什么都顾不上了!离开这里!哪怕是爬进那堵墙里!也比被身后那东西抓住要好!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湿滑、不断渗出暗红液体的墙根时——
“哒!”
那脚步声,第四次响起!
这一次,它不再是踩在地面上。
它……踩在了我的背上!
一股冰冷、粘腻、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般的“触感”,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脊椎上!那感觉……不是实体!更像是一团冰冷的、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气息”或者“意念”的聚合体,狠狠地“坐”了下来!
“呃啊——!”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点的惨嚎从我喉咙里挤出!那冰冷的“重压”瞬间穿透了皮肉骨骼,直抵灵魂深处!仿佛连我的思维、我的意识都被冻结、被碾碎!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剧痛和极寒瞬间席卷全身!身体像是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海,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在崩解!
我的脸重重地砸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粘腻的液体灌入鼻腔和嘴巴。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被这股冰冷的重压吹得疯狂摇曳,几乎就要熄灭。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黑暗边缘,我最后的感知,捕捉到了前方墙根下的景象。
那团缓慢蠕动的、扁平湿滑的东西,似乎……终于“够到”了它一直向往的砖墙。它那污秽的前端,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开始向一块砖石边缘微微翘起、不断渗出暗红液体的缝隙……“挤”了进去!
“嘶啦……咕唧……”
更加粘腻、更加令人作呕的挤压声响起。
与此同时,一股更加混乱、更加疯狂、饱含着一种诡异“喜悦”的意念碎片,如同最后的爆炸,狠狠撞入我濒临溃散的意识:
“出……去……”
“挤……开……”
“他……们……”
“就……能……”
“走……”
这混乱疯狂的意念,连同背上那冰冷粘腻、重如千钧的“踩踏”感,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我仅存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