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身后有尾

“陛下,您的朱笔,当毫不犹豫的圈落。”

皇帝一怔。

沈砚徐徐而述:“臣得知判定死罪后,第一反应,也是要阻拦陛下批阅,然而,在思量后,臣忽然想通了关窍。

此案在众目之下发生,又被御史台昭于殿前,大理寺与刑部联手,几日破获,毫无阻碍,如此情景下,陛下若生犹豫,实在难堵悠悠之口,既然他们在逼您落笔,那您就该当真落笔。”

“然后呢?”

“然后,我们便赌,杀死季应奇,绝不是这个案件的终结。而且臣愿赌,还因另一桩原由,此案发生在淮水楼。”

“你是说?”

“死的那位淮水楼中的姑娘,便是臣与陛下所提之人。”

皇帝目光倏然犀利,如剑出鞘,“这个案子,竟还牵涉他们?”

“只是猜测,目前还有诸多疑点,臣会逐一细查,定不漏网一人!”

“好,怀庭!此事全权交由你负责,但因牵扯深秘,朕无法为你公然下旨,仅能传你一道口谕,关要时刻,可便宜施行。”

沈砚深拜,“臣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求请您这道口谕,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皇帝轻轻笑了,眸中光影凝华,“既然怀庭愿赌,朕便悉数奉陪。”

*

君言如天,与此时天幕中的星光辉映。

沈砚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缓缓闭合的城门。

他那日的赌局,本就要在今日揭开。

谁知,竟凭空突来一场意外。

只因一人。

苏氏牙行,苏昭。

却在此时,一抹微亮自城外的树梢亮起。

沈砚心中一凛。

那是沈家暗卫之间用来传递信号特有的燃石,火折大小,自磨即燃,不同的明暗次数代表不同的寓意。

一般在高处使用,旁人并不会注意。

他也将此物交与了夏临。

此时,那晃了三下的意思为:速来!

他在心中推测了一下方位,如果没记错,那里,应是城郊的一间酒肆!

*

有尾巴!

苏昭心中一凛。

余光扫过沿路树林,只有一阵风拂过的窸窣。

她佯装无异地招呼脚夫们将棺木就地落下。

不远处有一家小酒肆,角旗在风中猎猎,灯火也随之摇曳。

搭在城外官道旁,赚的就是过路商旅的钱。

可饶是再见多识广,远远看着这一队棺木,老板也是被吓得面色惨白。

苏昭走进门,将一锭银递到柜前,“老话常道,棺材棺材,升官发财,您今日揽了我们的客,来日定是财如流水,儿孙高中,吃官家饭。”

“你这娘子倒是嘴甜,好端端的大晚上送这么一堆棺材是为何?”

苏昭叹了口气,把说与守城卫的那番说辞又掏出讲了一遍。

“所以啊,我们就在你这儿歇歇脚便上路,明日一早到临水县交货,原本是不用我跟去的,可那富商说了,非我亲自去主事不可,这不就也得跟着奔波,这世道,挣点银钱哪是那么容易。”

老板嘴上跟着感慨几句,手下却利落收下银锭,背身咬了一口,确认无异,才在脸上堆了笑。

“左右这个时辰了,也不怕惊到其他来客,做了这单我就收摊,劳烦娘子带诸位先坐,我去备吃食。秀儿,赶紧出来上茶!”

门帘掀开,从后堂走出个姑娘,衣衫拙朴,笑容大方。

端来高高一叠碗碟,挨个发到各桌,手脚麻利万分。

苏昭赞赏道:“姑娘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那姑娘看她一眼,也不应声,一股脑钻了回后堂。

“我家女儿从小就不会言语,羞得很,娘子别介意。”老板从厨间探头喊。

不多时,秀儿姑娘又拎着把水壶走出,一边捻茶,一边斟水,行云流水。

苏昭禁不住又打量起她,旋即走到老板身边。

老板正在烹油炒肉,铁锅翻炒,好不热闹,说话都得纯靠喊叫。

“老板,别白沾染一回棺材,我这还有个发财的买卖,你干不干?”

老板偏头,“你说什么?”

苏昭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出。

餐食是一桌四样炒菜,十张贴饼。

经过城门前的晃吓,脚夫们都又饿又累,闷头快吃。

这些脚夫是苏昭从远近闻名的胡门镖局寻来,与苏昭合作多次,也都是一同经历过稀奇古怪的境遇,各个行坐有序,不多言语。

很快吃完,脚夫们活动着手脚,纷纷起身。

一只只棺木平稳抬起,重归夜色中。

仍是十只棺木,一个女子的搭配。

又有风声穿梭在枝叶缝隙间,带起轻微震颤。

“走远了。”老板关合门板,回身说。

一袭粗布衣衫的女子再次从后堂钻出。

而她,井然不再是秀儿姑娘,而是苏昭。

苏昭将一小锭金子敲在老板面前,直映得他双目闪烁。

看着他欣喜啃咬一番,这次连身都忘了转。

苏昭不禁暗暗痛心,可又别无他法。

“娘子,我那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你这活计就是跟着走一遭,当真没有别的风险是吧?”

苏昭心下冷笑,老板这番话怕是说给自己良心听,若如此简单,值得她破费至此?

可即便心有疑虑,依然安排了女儿与她更换衣衫,踏上行路。

无非不过对她报的价心动。

她面上仍笑吟吟,“你别看我这队人不起眼,其实都是胡门镖局的人,其中个儿最大的,是他们的一个把头,之前欠过我人情,这等阵势,莫说运几把棺木,就是运金银珠宝,也没有哪个贼人敢动歪心思。”

贼人是没有歪心思,官府的可就不好说。

这句苏昭自是没吐露。

“那几位哥儿,竟是胡门镖局的人!哎呀娘子您不早说,我应该再备点薄酒,给各位壮士解解乏的!”

“我已经交代了要对你女儿多加看顾,你就放一百个心,事成以后,另付一半。”

“是是是,全凭娘子差遣。”老板笑得眉眼眯起,想了想又问:“既然没有风险,娘子何必还要和我女儿换衫躲藏?”

苏昭斜睨他一眼,伸出手递到他面前。

“娘子这是?”

“在我这儿,问询也是明码标价,想要答案,正巧值我给你的那一锭金。”

老板向后退了大步,整个身子都躬起,护住金子,“规律我懂,别人生意上的事儿我不打听。”

苏昭也不再和他赘言,从后门走了出去。

只是禁不住又向队伍走远的方向看去。

一队脚夫,都练过家子。

秀儿姑娘虽不能言语,但性情爽利,又一无所知,应当不会被过多为难。

苏昭不再流连,快步向相反方向行去,不多时便看到了一座破旧弃庙。

碎裂的窗棱间,探出一位头裹花巾的村妇,见她松了口气,一把拽下头巾,露出了长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