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伶松开箍着宋昭的手臂,指尖残留着她嫁衣上栀子花的冷香,混着龙涎香在密闭的寝殿里翻涌。
两人保持着半步距离,却像隔着万丈深渊。
“戏演得不错。”宋昭率先打破沉默,伸手摘下沉重的凤冠,揉着发疼的头皮,“那些大臣的反应,你都记下了?”
萧砚伶扯松领口,眼中哪还有半分醉意:“左相心虚,右相慌乱,皇叔……”
他冷笑一声,“怕是知道些当年母族被陷害的内情。倒是你……”
他突然逼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宋昭的:“扇子藏针,喝酒藏话,宋国公主的手段,比我想象中更狠辣。”
宋昭不闪不避,直视着他眼底的锋芒:“彼此彼此。萧二皇子装纨绔装得如此逼真,连我都差点信了。不过……”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半卷密信,“你舅父战神的兵符,当真藏在望北楼?”
萧砚伶瞳孔微缩,伸手夺过密信。
“你从哪得来的?”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这重要吗?”宋昭轻笑一声,“重要的是,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你要为母族平反,我要为生母报仇……”
她凑近萧砚伶,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畔:“萧砚伶,与其互相试探,不如坦诚合作。黑水河汛期将至,你的冽风营,也该动一动了。”
萧砚伶盯着她耳后的朱砂痣,这个看似柔弱的公主,骨子里却藏着不输男儿的狠劲。
他突然大笑出声,一把将宋昭搂入怀中:“好!就依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你敢背叛我……”
“若你敢背叛我,我便让你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宋昭回抱住他,指尖却悄然握住袖中的匕首。
“那日醉仙楼,你腕间的银线栀子花绳。”萧砚伶忽然开口,伸手去够案上酒壶,喉结在阴影里滚动。
“我盯着它看了整夜,总觉得与御街惊鸿一瞥的公主发簪太过相似。”他仰头灌酒,余光却死死锁住宋昭骤然紧绷的肩膀。
宋昭想起那日险些被掀翻的袖口,后颈泛起细密冷汗。
她强作镇定地转开身,指尖抚过萧砚伶身上的麒麟纹:“原来萧殿下的眼力,都用在这些儿女情长上了?”
寝殿内死寂如坟。宋昭突然笑出声。“三皇子耳后的朱砂痣,倒是比密档里的画像更鲜艳。那日靶场,你腰间本该挂着的‘砚’字铜牌,可还在我袖中藏着。”
萧砚伶的瞳孔猛地收缩。记忆如潮水涌来——醉仙楼里少年郎醉态可掬的模样,靶场中识破冽风营徽记时的镇定,还有宣政殿上凤冠霞帔下熟悉的狡黠眼神。
“好个宋国五公主,好手段。”他扯松领口,露出颈间狰狞的旧疤。
“从相遇起便步步算计,故意在我面前展露对北国事务的了解,甚至连胡麻饼的喜好都是算计好的?”
宋昭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彼此彼此。萧殿下扮纨绔扮得入木三分,若不是这铜牌,我险些信了你是个只会逛花楼的草包。”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砚伶腰间若隐若现的狼头玉佩,“不过我更好奇,战神的外甥,为何要装作不学无术?”
萧砚伶接住铜牌,摩挲着熟悉的纹路,往事如利刃剜心。
母亲临终前咳血的模样,舅父被押解边疆时回头的那一眼,还有父亲坐在龙椅上冷漠的眼神……
“因为这朝堂容不下清醒的人!”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吼。
“当我母族被构陷时,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言;当我母亲在冷宫中自缢,我的好父皇才想起弥补!”
宋昭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想起自己跪在御书房为母求情时,父皇同样冷漠的表情。
她的语气不自觉软下来:“我母亲也是如此。明明是后宫最贤德的妃子,却在一场‘意外’中香消玉殒。父皇为了平息事端,草草结案……”
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所以我必须来北国,这里藏着解开真相的关键。”
萧砚伶抬眼看向她,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曳,将彼此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他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悲凉:“看来我们都是被命运推上棋盘的棋子。说吧,你在北国安插了多少眼线?”
宋昭挑眉:“殿下何不先说说,除了冽风营,你还掌握着多少势力?黑水河的汛期提前,真的只是巧合?”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同时笑出声。这笑声里有释然,有警惕,更有对未来未知的期待。
萧砚伶起身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给宋昭:“既然都不愿交底,那就谈谈眼下。今日你我大婚,明日我必定要面见群臣,而你也会被后宫嫔妃打探虚实。那些在婚宴上露出马脚的老狐狸,怕是不会坐视不理。”
宋昭端起酒杯轻抿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灼烧着五脏六腑:“左相袖口的新布料,应该是遮掩密信留下的痕迹;右相的玉佩,或许与当年国库失窃案有关。但我更在意皇叔的反应……”
她顿了顿,“他对‘太子’二字的反应,太过反常。”
萧砚伶摩挲着酒杯,眼中闪过寒光:“皇叔一直觊觎储君之位。当年母族势大,他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母亲已逝,舅父战死,他怕是觉得时机到了。”
他突然凑近宋昭,“你说,若是在朝堂上,突然拿出能证明母族清白的证据,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宋昭瞳孔微缩,随即露出狡黠的笑:“只怕到时候,某些人的真面目就要藏不住了。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更多证据。望北楼的兵符,还有你母妃生前留下的遗物……”
“这些我都在查。”萧砚伶靠回椅背,神色疲惫却带着坚定,“冽风营已经派人前往望北楼,但那里地势险要,又有重兵把守……”
“需要你我配合。”萧砚伶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窗棂,夜色中宫墙巍峨如巨兽。
“明日起,你继续做你的和亲公主,温婉贤淑,与世无争。而我……”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皇子,整日流连花楼酒肆。”
宋昭走到他身边,望着窗外同样的夜色。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仿佛在为他们的谋划计时。
“只是这戏,要演得比婚宴上更逼真才行。”她轻声道,“毕竟,我们的对手,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萧砚伶转头看向她,烛火将她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光,却掩不住眼底的锋芒。
他突然伸手摘下她鬓边的栀子花发簪,放在鼻间轻嗅:“放心,本皇子别的不会,装疯卖傻倒是拿手。”
他把玩着发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倒是公主,可要小心别露了马脚。”
宋昭夺回发簪,重新别在鬓边:“彼此彼此。不过我倒好奇……”
她凑近萧砚伶,呼吸扫过他耳畔,“当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你我站在权力巅峰时,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萧砚伶望着她,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少了算计,多了几分真心:“或许到那时,我们可以真正坐下来,好好喝一杯,不再是为了谋划,只是单纯地……喝一杯。”
寝殿内,红烛依旧摇曳。两个各怀秘密的人,在这充满算计与阴谋的夜晚,达成了微妙的同盟。
窗外,乌云渐渐散去,月光洒在宫墙上,为这场即将拉开帷幕的权谋大戏,镀上一层神秘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