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时,萧砚伶挎着弓矢踏入院门,鹿皮靴随意踢在青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侧身斜倚在雕花榻上,翘起的靴尖勾着软垫流苏,挑眉冲侍从扬手:“把那只雪兔拿去碳烤,多撒北疆的孜然。”
猎猎风尘还沾在玄色劲装肩头,他却已卸下弓弦抛向墙壁,铜扣撞击声混着檐角风铃声,在暮色里碎成不羁的音符。
待仆从退尽,他忽的坐直身子,指尖叩响东壁暗纹:“冽风。”
阴影中旋即掠出一道玄衣人影,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已与宋国定下和亲,使团三日后抵京。”
萧砚伶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青瓷盏内茶汤晃出细微波纹,倒映着他骤然冷沉的眼瞳——那老东西终究是把算盘打到了自己头上。
“不必阻拦使团。”他指尖摩挲着杯沿,忽然低笑出声。“派人暗中护他们入城,做得干净些。”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内侍通传:“殿下,陛下宣您即刻入宫。”
萧砚伶扯了扯嘴角,故意拖长语调抱怨:“刚卸下马鞍就催命,莫不是又要拿我填窟窿?”起身时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倒像是为这满腹不耐打着节拍。
萧砚伶即将走出房门时,再次回头轻声嘱咐冽风:“传令下去,到王都的官道两侧,每隔十里设暗桩。”
从寝殿走出,随手唤来玉衡陪自己进宫,萧砚伶故意踩碎了路边三株兰草。
腰畔双鱼玉佩撞在石栏上,细碎的响声,在深宫里织成张绵密的网。
随侍的小太监捧着氅衣亦步亦趋,他却突然停步:“你说,当年父皇把姑姑嫁到突厥时,是不是也这样笑得像尊弥勒佛?”
那内侍“扑通”跪倒,额头磕在青砖上:“奴才……奴才不知……”
行车至宫中,穿越大殿回廊时,萧砚伶晃着脑袋问另一位随侍:“你说父皇这次又想拿我换什么?”
那内侍垂首噤声,他便撇撇嘴,干脆双手枕在脑后大步前行。
书房门未及通传已被推开,满室朝臣与宋使齐齐望来,他才故作惊惶跪地:“儿臣参见父皇,不知诸位大人在此,方才鲁莽了。”
萧皇轻扣桌面:“宋国愿以和亲罢兵,宋国五公主宋昭,温婉贤淑,与你年龄相匹,这门亲事为父已应下。”苍老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萧砚伶抬眼撞上父亲冷肃的目光,到了嘴边的反驳硬生生咽了回去。
叩首接旨时,指尖触到圣旨上烫金的“万年和约”四字,忽然想起半月前暗卫传回的战报——边关流民已涌至王都百里外。
书房的窗子被晚风吹着吱呀作响,满室沉檀香里浮着宋使团的锦袍绣纹。萧砚伶垂眸盯着自己沾泥的靴底。
侧边的大臣指节敲着紫檀木案,侧头与旁边的人说着:“他那柄‘裂石’弓,往后怕是要换作凤头篦了。”
满殿哄笑中,萧砚伶忽的抬头,撞见东首老臣袖口露出的半方玉佩——与三年前他暗查贪墨案时,在国库失窃现场捡到的残片如出一辙。
萧砚伶没有说话,与萧皇对视上,他顷刻间便明白,即便自己因和亲如此受尽嘲弄,今日这旨意也是不接不可,萧砚伶行了礼接过圣旨,“儿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再次抬头后,却未再看萧皇一眼,匆匆起身退出书房。
走远几步,看着殿外的侍从们,佯装恼怒的踢着脚边的石子,“看吧,早就知晓入宫就从未有什么好事。”
边关战事确实持续太久了,百姓民不聊生,自己几次偷偷派去增援粮草也难以庇佑逃难的人,若此事以和亲结束,对边关而言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对自己,确是未知。
如此想着,既然短时间内应是无法改变现状了,还是要好好招待一下公主吧,毕竟也是被宋帝推出来的可怜人,只能将计就计了。
扶着石柱深深叹了口气,唤来玉衡:“走吧,回府了,听说公主已经启程了,咱们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回府的路上,檐角铁马被风吹得叮咚乱响。萧砚伶掀开车帘,看宫墙飞檐在夜空中割出狰狞的弧线,忽然对驭手道:“绕到西市‘醉仙楼’。”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起一群夜鹭,他隔着车帘听见暗卫冽风的低语:“殿下,宋使团里有位侍女,左手虎口有刀疤……”
车驾在醉仙楼处停下,萧砚伶佯装进房间点了人陪酒,实则从房间内的暗道偷偷辗转回府,留下替身替自己在酒楼做样子。
暮色已浓。庭院里的梧桐叶被风卷得簌簌响,萧砚伶踢开廊下石子,听着远处更夫敲起初更。
圣旨才刚到手,不过半日时间,便已传遍举国上下,萧砚伶心下了然,这宫中啊,越来越有意思了。
三更梆子响时,萧砚伶站在镜前解开发髻。
墨发垂落间,他瞥见妆台上多了支点翠步摇——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把准备给和亲公主的见面礼错送了来。
指尖划过冰凉的翠羽,他忽然笑了,向着宫墙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冽风,取纸笔来。”
宣纸上很快晕开一行狂草:“本王有三癖,一好男色二嗜酒,三爱红妆相伴眠。”冽风站在萧砚伶身后,看到萧砚伶落笔便已然知晓该怎么做了。
萧砚伶则趁着墨汁未干揉成一团,掷向窗外的池塘,落水声响起时,他听见墙外接应的暗卫吹起了胡哨——那是约定好的信号,意味着宋国使团里的“刀疤侍女”,已被确认是三年前刺杀自己的漏网之鱼。
月上中天时,王都各处茶馆酒肆忽然传遍新话:那位刚接了和亲旨的殿下,昨夜竟抱着男伶从醉仙楼滚出来,发间还别着支凤钗。
而此刻的萧府书房,萧砚伶正对着那张圣旨呆坐着,夜风掀起萧砚伶的衣摆,露出内衬绣着的狰狞兽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