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窃权柄

土坯房里那股劣质炭火的呛人烟味、草药的苦涩,还有久病之人散不出的衰败气息,死死地缠着人。陈玄是被一阵细碎压抑的呻吟声硬生生从昏沉里拽出来的。

“唔…哥…冷…”

小丫蜷缩在破木板床上,薄被下的身体筛糠似的抖。油灯昏黄的光跳着,把她那张小脸映得更惨白了,嘴唇泛着不祥的紫黑。右小腿露在被子外,昨晚涂上的生肌续骨膏被蹭掉不少,露出底下那片**乌黑肿胀、蛛网般的紫纹正沿着小腿肚向上悄然蔓延**的伤口。脓液混着黑血渗出,在肿胀发亮的皮肤上结成**暗黄的痂壳**,腥气更重了。

陈玄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浸了冰水。他连滚带爬扑到床边,手指触到小丫的额头,滚烫!再摸她的小腿,那肿胀的皮肉却**冰凉刺骨**,像摸着一块在阴沟里泡了十年的石头。

拔魔散和生肌续骨膏,顶不住了!蚀骨蛇的毒,比他想的更刁钻阴狠!

“丫丫,别怕,哥在!”陈玄的声音哑得厉害,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腥甜。他哆嗦着重新抠出药膏,想再涂厚些,指尖却抖得厉害。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间隔均匀的敲击声,像是有人用指节轻轻叩在歪斜的门板上。

陈玄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孤狼,猛地扭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门口。他昨晚摸尸捡回来的那把淬毒短刀,就藏在腰后,冰冷的刀柄硌着皮肉。

门外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吹过破巷的呜咽,还有远处不知什么野狗的吠叫。

不是错觉!他无声地挪到门边,身体紧贴着糊满草泥的土墙,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门外最细微的动静。**泥灰簌簌落进衣领,冰凉。**

过了许久,久到陈玄紧绷的神经都有些发麻,才听到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像蛇腹滑过枯叶。脚步声!不止一个!正极其谨慎地朝着巷子深处,他这破窝的方向摸来!

追来了!丹霞那老妖婆的人!真是一刻都不让他喘气!

陈玄牙关紧咬,腮帮子鼓起棱角。他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痛苦蜷缩的小丫,又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冷沉重的玄铁令。昨晚那横扫一切的乌光…代价是几乎抽干了他,现在肋下还空落落的疼。再来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挥出第二下。

怎么办?

跑?带着小丫,他连这破窝都挪不出去!拼?就凭他现在这半残的身子,腰后这把破刀?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粗糙的草泥磨砺着后背的伤口,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妹妹痛苦的呻吟如同细针,一下下扎着他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那枚玄铁令,冰冷的触感刺入掌心。

**“贼…不走空…”**

一个微弱却极其固执的念头,如同在绝望冻土下挣扎冒头的毒草,猛地顶破了他的心防。他昨晚昏睡前那个疯狂的念头,此刻在死亡的阴影下,变得无比清晰而灼热!

这令牌…能号令戒律堂弟子…能镇杀宵小…那它里面蕴含的这股“权柄”之力…能不能…**偷**?!

不是借用!是像抠下魔尊脚皮那样…把它变成自己的!

这个念头一起,陈玄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直冲头顶!他猛地低头,死死盯着手中这枚冰冷的玄铁令。令牌通体幽黑,非金非石,触手冰凉沉重,正面浮雕着一个狰狞的狴犴兽头,象征着刑律威严,背面则是几个扭曲的古篆符文,隐隐透着一种**禁锢和镇压**的森然气息。

来不及犹豫了!门外那“沙沙”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他这破窝外面!他甚至能听到极细微的、金属轻轻摩擦的声响!对方在布置!在堵死他所有出路!

“操!”陈玄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所有的犹豫、恐惧都被这绝境逼成了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猛地将全部心神沉入脑海,如同在戒律堂玄铁柱上面对赵阎王那绝命一掌时的状态!

**意念如刀!狠狠地刺向怀中那块冰冷的玄铁令!目标——令牌深处那股沉睡的、律令天地的肃杀权柄!**

“给老子…出来——!!!”

没有声音,但陈玄的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道无声的惊雷!一股**庞大、冰冷、坚硬如万载玄铁**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被彻底惊醒!带着被蝼蚁冒犯的滔天愤怒,猛地从令牌深处反噬而出!狠狠撞向陈玄那脆弱的意念!

**“噗——!”**

陈玄眼前一黑,胸口如遭重锤猛击!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狂喷而出,溅在土墙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暗红。剧痛瞬间撕裂了他的头颅,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疯狂搅动!这反噬之力,比昨晚强行催动令牌杀敌的消耗恐怖十倍!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异动,脚步声猛地急促起来!

“里面!动手!”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狠戾的声音响起。

“砰!哗啦——!”

那扇本就歪斜的破门板,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狠狠踹飞!碎裂的木屑四溅!两道黑影如同鬼魅,一左一右,带着刺骨的杀意和劲风,猛扑进来!一人手中短刃直刺陈玄心窝,另一人则挥爪抓向他身后床上的小丫!配合默契,狠辣绝伦!

生死一线!

陈玄的意识在反噬的剧痛中几近崩溃,身体因为喷血而脱力前倾。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那被令牌反噬得如同浆糊般的意念深处,**“贼不走空”**四个血淋淋的大字猛地亮起!一股源自无数次街头濒死挣扎练就的、**近乎本能的“偷”意**,如同黑暗中的闪电,无视了那庞大的反噬意志,**极其刁钻、极其猥琐地、如同泥鳅般,“滋溜”一下,硬是从那玄铁意志的庞大缝隙里,抠下了一丝比头发还细的、带着冰冷沉重感的“权柄”气息!**

这丝气息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它被陈玄意念“窃取”成功的瞬间——

**“嗡——!”**

他怀中沉寂的玄铁令,**极其轻微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震颤了一下**!一股微弱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律令意味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无声地荡漾开来!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极其短暂地…按下了暂停键!**

扑向陈玄心窝的短刃,距离他胸口仅剩三寸,刃尖的寒芒刺得皮肤生疼!抓向小丫的那只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盖着的薄被!

两个黑衣杀手前扑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的一滞**!如同高速奔跑的猎豹,在踏出关键一步时,脚下极其短暂地打滑了一下!他们的眼神里,同时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和错愕,仿佛大脑的指令和身体的执行,在那一刻出现了亿万分之一秒的断层!

**就是这微不足道、连半次眨眼都不到的停滞!**

对陈玄而言,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权柄”到底有何神异,也顾不上去感受那丝冰冷的律令气息。完全是无数次在街头斗殴中死里逃生练就的本能!在那短刃停滞的亿万分之一秒内,他脱力前倾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别扭、狼狈不堪、近乎连滚带爬的姿势,硬生生向侧面扭开了半尺!**

**“嗤啦——!”**

冰冷的短刃贴着他的肋下旧伤狠狠划过!**本就崩裂的伤口瞬间被撕开一道更大的口子**,鲜血飙射!剧痛让陈玄眼前金星乱冒,但他也成功避开了心脏要害!同时,他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如同垂死毒蛇的最后一击,猛地向后一甩!**手中紧握着的那把淬毒短刀,被他当作暗器,狠狠掷向那个抓向小丫的黑衣人后心!**

“小心!”另一个黑衣人刚从那诡异的“打滑”感中挣脱,惊觉同伴遇袭,急声示警。

那抓向小丫的黑衣人反应也是极快,听到示警,前抓的动作硬生生顿住,身体本能地向侧面急闪!

“噗!”

淬毒短刀没能扎中后心,却**狠狠钉入了那黑衣人左肩胛骨下方**,直没至柄!

“呃啊——!”那黑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吼,身体被带得一个踉跄,剧痛和瞬间蔓延开的麻痹感让他半边身体都僵住了!他抓向小丫的手无力地垂下。

“找死!”另一个黑衣人见同伴受伤,眼中杀机暴涨!短刃一翻,带着更凌厉的劲风,再次抹向陈玄的脖颈!这一次,势在必得!

陈玄刚刚狼狈躲开致命一击,身体失衡,肋下剧痛钻心,新伤旧创一起爆发,眼前阵阵发黑,根本无力再躲!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他甚至能看清对方眼中那残忍的快意!

完了!

就在这念头升起的瞬间——

**“轰——!!!”**

一股比昨晚更狂暴、更冰冷、更充满毁灭气息的乌光,毫无征兆地、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从陈玄怀中那块玄铁令中**狂暴地喷涌而出**!

这一次,不是陈玄催动!是那丝被他“窃取”的权柄气息,如同一点火星掉进了炸药桶!彻底引爆了令牌内残留的、属于赵阎王的磅礴力量!也彻底激怒了令牌深处那股庞大的玄铁意志!

乌光不再是扇形横扫,而是凝聚成一道**凝练如玄铁巨柱**的光束!带着碾碎一切、律令天地的无上威严,以陈玄为中心,**无差别地、毁灭性地**向四面八方**疯狂冲击**!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挥刀抹向陈玄脖子的黑衣人!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炼狱的毁灭气息瞬间将他淹没!他脸上的残忍快意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骇和绝望!

“不——!!!”

凄厉的惨嚎只发出半声!

**“噗嗤!咔嚓!轰——!”**

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肉碎裂爆响!那黑衣人整个人,如同一个被万钧巨锤砸中的烂西瓜,**从握刀的手臂开始,寸寸碎裂、崩解、化为漫天血雾肉泥**!狂暴的乌光余势不减,狠狠撞在土坯房的墙壁上!

**“轰隆——!!!”**

土石飞溅!烟尘弥漫!

陈玄这间本就摇摇欲坠的破屋,**半边墙壁如同纸糊般轰然倒塌**!露出外面惨淡的月光和一条惊惶窜过的野狗!巨大的冲击力将陈玄和小丫连人带破木板床一起掀飞出去!

“哥——!”小丫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陈玄在烟尘中翻滚,死死护住怀里的妹妹,后背被飞溅的碎石砸得生疼。他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咙一甜,又是一口血涌上来,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烟尘稍散。

屋内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兽蹂躏过。墙壁破开一个大洞,冷风呼呼灌入。地面被犁出一道深沟。那个被乌光正面轰中的黑衣人,已经彻底消失,原地只留下一滩**呈放射状喷溅的、浓稠的暗红色碎肉和骨渣**,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内脏破裂的腥臊气。

另一个被淬毒短刀钉中肩胛的黑衣人,此刻正瘫倒在墙角,半边身体麻痹,脸色乌黑,口鼻不断溢出黑色的血沫,显然剧毒已经攻心,眼看是活不成了。他唯一还能动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玄,充满了极度的恐惧、怨毒和难以置信。

陈玄抱着昏迷过去的小丫,靠着唯一还算完好的半截土墙,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他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摊碎肉和濒死的杀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怀中,那块玄铁令已经彻底沉寂下去,冰冷依旧。但陈玄敏锐地感觉到,令牌本身似乎变得…**更“脆”了一点**?仿佛刚才那毁灭性的爆发,不仅消耗了赵阎王残留的力量,也**损伤了令牌本身**的某种根基。而且,令牌深处那股庞大的玄铁意志,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更加深沉冰冷的敌意和…警惕**?

他刚才“窃取”的那一丝权柄气息,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的意念深处,微弱却真实存在。冰冷、沉重、带着一种命令与服从的律令感。

代价…太大了。陈玄低头看了看肋下再次崩裂、血流如注的伤口,又看了看怀中脸色灰败、气若游丝的小丫。蚀骨蛇的毒,在刚才的剧烈冲击和惊吓下,似乎蔓延得更快了!那蛛网般的紫纹,已经爬过了她的小腿肚!

必须立刻解毒!普通的拔魔散根本没用了!

一个地方的名字,如同黑暗中的磷火,猛地跳进陈玄的脑海——**鬼市**!

只有那个三教九流汇聚、龙蛇混杂、什么脏东西都有的地下黑市,才有可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能解蚀骨蛇毒的东西!或者…找到能解毒的人!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面条。目光扫过墙角那个只剩一口气的黑衣人,又扫过那堆散发着恶臭的碎肉。他咬着牙,强忍着恶心和眩晕,拖着身体爬到那个中毒濒死的黑衣人身边。

那黑衣人眼神涣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怨毒地看着他。

陈玄没说话,伸出沾满血污的手,**粗暴地撕开黑衣人胸前的夜行衣**。在对方左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那个熟悉的、用特殊药水纹上去的、**含苞待放的青色莲花标记**,赫然在目!标记下方,还有一个细小的数字烙印——“七”。

“青莲…第七…”陈玄记下这个数字。丹霞老妖婆,这笔账,老子记下了!

他不再看那垂死的黑衣人,目光落在地上那把淬毒的短刀上。刀柄上似乎刻着几个极其微小的符文。他捡起刀,又在黑衣人身上摸索了几下,**只摸出几块零碎的下品灵石和一枚刻着“丙七”的黑色铁牌**。看来是死士,身上干净得很。

他抓起灵石和铁牌,塞进怀里。又看了看那把淬毒的短刀,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收了起来。这刀上的毒见血封喉,或许…还有点用。

做完这一切,陈玄感觉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干了。他背靠着冰冷的断墙,将小丫紧紧抱在怀里,用那床破被子把她裹紧。妹妹的身体滚烫,小腿上的乌黑和紫纹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鬼市…必须去鬼市!

他尝试着催动意念深处那丝冰冷的“权柄”气息。气息微弱地回应着,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律令感,却无法给他提供丝毫力量。

“妈的…”陈玄低声咒骂了一句,放弃了依靠这刚“偷”来的鸡肋的念头。他咬着牙,用那把捡来的淬毒短刀当拐杖,一点一点,支撑着身体,抱着小丫,艰难地站了起来。每挪动一步,肋下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他看了一眼这彻底毁掉的破窝,又看了看外面被月光照亮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残破巷口。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血腥、尘土和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抱着怀中唯一的温暖,一步一步,蹒跚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黑石城最混乱、最危险、也最有可能藏着生机的方向——鬼市的入口挪去**。背影在倒塌的土墙和惨淡的月光下拉得很长,孤独而倔强。

身后,那间倒塌的破屋里,只剩下濒死黑衣人越来越微弱的“嗬嗬”声,和野狗被血腥吸引、在远处徘徊的低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