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临界(1)

也许就是从那一天,林念楠这个名字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他不再只属于一个人,他也不再是那个“只愿”、“只能”守护家人的少年。

他需要为更多人活,他生来好像就是要奋战而死的,他应该如此。

这样的想法从三年前的哪一天开始的,林念楠忘记了。可是只愿守护家人的那个少年他从不敢忘记,貌似那才是真正属于他的真实想法。

……

三年前,林念楠的父亲、母亲、奶奶都还健在。

那时候的他是一个天真无邪、无拘无束的少年,没有一切世间的拙泥,就像那炽烈的、灿烂的烈阳,是一种能杀死一切冷气的火源。

从来如此,少年他从来如此。

在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无论好坏,有许多时候都在感慨,像他这样的一个人怕是难以在浊世洪流中生存下去的。

所以说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在少年的身边是无比重要,保护着如此如此纯真的少年。

……

天宁朝弘睿七年,鬼鲂入侵北境。

天朝王上派遣将军白络举兵伐之。三年后,以白将军为胜,鬼鲂败为终。

“将军,鬼鲂此次战败,恐不久后便会卷土重来”。

“为何?”

“据属下所知,鬼鲂有一秘术名曰“斥令”,他能提升人的战斗意志,强筋健骨。最关键的是,这样的秘术有一种诅咒的力量,凡是获得这种秘术力量的人被人杀死,杀人的那个人将得到终身的诅咒”。

“诅咒?”

“对,被诅咒者轻则失去意识,从此成为一具只会听特殊指令的傀儡”。

“然后呢?”将军反问道。

“重……重则”。

“支支吾吾什么!直接说”。

“重则丧失灵魂,永无轮回之日”。

将军听完此话,神情凝重。思考半刻后又问道:“懂这么多,李司马可有解决之法”。

“并没有解决之法,只能防范”。

“属下当年在昆虚山修道的时候。听师父说过一句,像这样的斥令乃是仙界上古神陨落世间的遗留秘法”。

“这秘术只要不杀死对方便不会中诅咒”。

“不杀?可笑,我大军难道就要坐以待毙被鬼鲂军队杀之而后快吗?”。

“这根本不是什么防范之法,这是等死之法,这简直就是慢性毒药之法”。

将军大怒的说完这句话后,是愈发惆怅。

他按在帅案上的手掌突然发力,青竹镇纸“当啷“砸在摊开的兵图上,墨汁未干的箭头被震得溅出星点黑痕。李司马话音未落,他已霍然起身,铁制肩吞撞在帐顶横梁上,震落的灰尘混着烛烟扑进他怒睁的眼底。

“诅咒?“他扯着甲叶的手指关节咔咔作响,声线像被砂纸磨过,“你让我拿全军的血勇,去信那些装神弄鬼的邪术?“帐外夜风卷着刁斗声灌进来,将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吹得乱晃,右眼睑下那道箭伤旧疤正突突地跳,如同战鼓擂动前绷紧的鼓皮。

李司马缩着脖子后退半步,袖中笏板碰在甲胄上发出细碎的响。将军突然跨步上前,铁靴碾过毡毯的闷响惊得烛火猛地一颤。他抓起案上令旗狠狠掷在地上,猩红的流苏扫过“固守“二字的兵符,指节几乎要嵌进案几的木纹里:“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弟兄们被砍断手脚,还得念着对方的'秘法'不成?“

吼声在帐内撞出回音的刹那,他忽然看见李司马袍角沾染的暗红血渍——那是昨日运回来的伤兵血染的。怒意翻涌的胸腔陡然一滞,仿佛被冰棱刺穿的酒囊,咕嘟咕嘟地漏着气。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架着的画戟上,月牙刃晃出冷光,映见他骤然灰败的脸色。

“不能打...“他喃喃重复,视线落向兵图上被朱砂圈出的隘口,那里密密麻麻插着代表敌军的黑旗。忽然想起三日前冲锋时,先锋营的少年郎举着盾牌喊“将军保重“,如今那面绘着虎头的盾牌正躺在伤兵营角落,盾牌手的右臂却永远留在了沙场。如果此刻因“诅咒“收兵,那些埋在乱葬岗的弟兄,岂不是成了白死的冤魂?

喉结在绷紧的颈间上下滚动,像吞咽着带血的碎石。他猛地抬手攥住帐杆,指腹将粗糙的麻绳勒出深痕,却感觉整副盔甲都在往下坠,重得像灌满了铅。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兵图上,那影子的肩膀正一点点塌下去,如同被暴雨浇垮的土城墙。夜风从帐缝钻进来,吹得他眼眶发酸,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正要漫出来,却被他狠狠咬着后槽牙逼了回去,只在抬头望向帐外时,让睫毛上凝着的湿意,落进了案头未熄的火盆里,腾起一小簇转瞬即逝的白汽。

……

李司马忽然撩袍跪坐在帅案前,将一卷桑皮纸按在案上:“末将请领死士队,三日内摸清敌军秘法根源。“他抬头时,烛火在镜片上晃出细碎的光,领口渗出的药味混着血锈气——那是前日替伤兵裹伤时沾的。

将军掌心攥住他手腕,指节青白:“你这身子...“话未毕,见他袖中露出半截染血的符纸,正是昨日从伤兵甲胄里搜出的邪物。李司马反手按住将军握剑的手,声音轻却沉:“长城图纸在我书房暗格,修到第三重烽火台时,把朱砂画的北斗旗插在左翼...“

帐外刁斗敲过三更,他系紧装着硫磺火石的革囊,忽然转身扯下墙上的玄铁令牌塞进将军掌心:“若十日未归,便用这令牌...烧了西市那家卖胡饼的铺子。“话音未落已掀帘出去,夜风卷着他青布袍角,像片即将坠入烽烟的枯叶。

将军追至帐口时,只看见他在辕门前顿了顿,朝着北斗星的方向拱手一拜,腰间悬的竹箫在暮色里晃出冷光——那是他每次巡营时都会吹奏的《折柳》,只是今夜箫管未响,人已隐进沉沉夜色里,唯有帐前“李“字令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似是最后一声无声的道别。

……晚安,李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