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姐姐刚考完高考的暑假,成绩似乎并不理想,于是母亲带着我们到南方的爷爷家去散心。
我们在寒冷的北方长大,但也不曾挨冻,母亲老是把炉火烧的很旺,关上门窗,让家里温暖无比。然而每逢深冬,姐姐总要拽着我到高耸的雪坡上去吹一阵子风。她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冻红的鼻子里冒出一溜溜热气,迫不及待地冲向松针,等着被扎的粉身碎骨。
直到被冻得发抖,她才从我身上取回外套:“谢谢你陪我来,家里实在闷的让我喘不过气。”
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来到了温暖的南方。
这里有绿油油的稻田,牛粪的臭气在热气熏蒸下变得更有生活气息,让人有些作呕。
我们很快在爷爷家落脚,母亲一个房间,我和姐姐一个房间。
南方天气过于炎热,所有的房间都有巨大的门窗,好让热气被拉来扯去,虽然不凉爽,但好歹让人有一种“有风耶”的心理安慰;甜腻的水果味,蒸汽和土腥味的鸟语成天从窗外飘进来,给人一种不用劳动物资也不会匮乏的错觉。
当晚,我们自然要和爷爷一起吃晚饭的。
姑妈兴致勃勃地赶来——从对门赶来,村庄很小,所以亲朋们得以聚居。晚饭是由姑父做的,于是母亲,姐姐,爷爷,姑妈和表哥就在厅里聊天等待。
姑妈问姐姐:“考试成绩如何?哦,不,那不重要,只要你心态放得开就不用去吃,为成绩担忧的苦恼。嗯,就是这样,你看我和你表哥就过得很幸福。因为我们从来不去想那些得不到的东西。……去考驾照吧,做个成年人总得有张驾照,当然现在也不着急,进了大学再考,大约会便宜一些。”
姐姐:“我不开车。”
母亲抢着尖叫起来:“你怎么能不开车?!不开车也得有张驾照!说来,我前些日子看见有大富翁送了女儿一架私人飞机,于是她考了飞机驾照……”
姑姑打断她:“什么飞机驾照呀?当然还得是汽车……”
姐姐大笑:“妈,这是等着外公送你私人飞机啊?”说罢便不作声的看着母亲和姑妈为了驾照开始争吵。
她朝着两个长辈的脸阴的像家乡的黑森林,但朝着我这边的脸却几乎笑起来。
天实在太热了,才刚刚擦洗过的竹席罪恶的泛起了各种人脚的酸臭味,我们在恶臭和炎热中艰难地用了晚饭。
月亮洒下的冷光让房间里的空气稍稍冷却了些,但草丛中的蛐蛐蝈蝈却像一支低素质的爵士乐队一样嘈杂,拖长声音的小号把失衡的钢伴践踏得不成形状。
姐姐向来讨厌任何人进入她的空间,除了我。但母亲总用我为借口闯进我俩的房间,这让姐姐非常无奈。
我没话找话,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跟母亲讲起了姑妈饭后拉着我说的那些事:“姑妈说这里的食物是十分丰富的,她叫我一定不要像你一样为了工作业绩而痛苦,人只要能保障自己的衣食住行就好了……把欲望控制在能力范围内,什么都不要想……”
母亲用力的抖着我们被子上的尘螨,说:“你们别听那个疯女人胡说八道,人生在世不争第一,也得争第二。”
姐姐合上书走到床边,把被母亲叠好的被子扯乱坐下,盯着吵闹的草丛说:“妈,我想复读。”
“我劝你不要在高考上浪费生命!”母亲从她屁股下把被子拽出来整弄。
姐姐走到我床边,把我的被子扯乱坐下:“那你觉得怎样才是珍惜生命?”
母亲也走过来把我们从床上撵起来,卷起被子抚平床单,结结巴巴地说:“总,总之,你好好读个大专出来不也是找工作,现在有多少失业本科生甚至博士生!”
她快速的把枕头压在被子叠成的豆腐块上,不留余地地走出了房间。
姐姐咧嘴一笑,把房门锁上,窗帘和门帘都仔细拉好,裙子一掀坐到了铺草席的地上。
“小瑕,来,坐我旁边。”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把睡裙掀开,直接让屁股和腿根贴在草席上。凉意直冲脑门,让我回想起在家时姐姐最喜欢待在里面看书的阴冷、黑乎乎的柴房。
姐姐摸了摸从家里带来的水晶球灯,星星点点的光马上投到天花板上。天花板成了浩瀚的宇宙,银河系挂在蛛网上的感觉真是奇妙。
我们在家时无数次在这样的繁星之下躲在帐里讲睡前故事。
姐姐问我:“小瑕,你觉得怎样才不是浪费生命?”
“什么是浪费?”
姐姐哈哈大笑,摸着我的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孩子!在回答问题前要先在概念上达成共识啊,你看老妈,她根本听不懂,也不想听懂我的问题。”
她顿了顿,又问:“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生活是很无聊的?”
我很认真的数给她听:“每天上学、不能放暑假的生活很无聊;不能看小说的生活很无聊;不能吃叉烧滑蛋饭的生活很无聊;不能和你聊天的生活很无聊……”
这时老风扇突然嗡了一声,刚才花好大劲儿都没法让它工作,现在倒自己动起来了。
姐姐头像着风扇倒下去,也不怕扇叶卷到头发:“那考车牌呢?考大学呢?这些对你来说无聊吗?”
“这是你要做的,我的答案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一瞬间我在姐姐身上看到了唠叨的母亲的影子,陌生感扑面而来。
她猛的坐起来,笑嘻嘻的说:“不愧是你!小瑕,其实我很羡慕你。你像一根细软而透明的水管,别人说的什么都在你心中穿堂而过,不留痕迹;……但我又很担忧,你毕竟太过狭小,稍大的水流便足以让你四分五裂。”她身上重新焕发出那种“瑜身上特有的”光芒。
“所以什么是不浪费生命?”
“你不该问一个小学生这种问题的。”
我们分别躺下,谁也不为谁掖被子。她不会向母亲告发我半夜爬起来画画了,我也不会向母亲告发她凌晨翻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