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牵扯出的天大干系。

书房内,气氛再次变得凝重。

王熙凤不再说话,只是用她那蓄着精致蔻丹的长指甲,有节奏地,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桌面。

那“笃,笃”的轻响。

在寂静的屋子里,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上。

贾宝玉坐立不安,几次看向黛玉,只见她端坐在那里,捧着一杯早已凉掉的茶,目光低垂,看着水中的倒影,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江耘,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平儿领着王管事和李太医,一前一后地,被带了进来。

那王管事一进门,看到这阵仗——宝玉、黛玉两位主子都在,王熙-凤面沉似水地坐在主位上——腿肚子当场就软了半截,连忙跪下请安:

“给二奶奶、宝二爷、林姑娘请安。”

江耘不认识,衣着一般,自然给忽略了出去。

而那李太医,自持是外聘的郎中,有几分体面,还想强作镇定,对着王熙凤拱了拱手:

“不知二奶奶深夜传唤,有何要事?”

王熙凤却看都没看他,只是对地上跪着的王管事招了招手,脸上忽然挂上了一副熟悉的、令人胆寒的笑容。

“王大管事,你起来回话。”

“奴才不敢……”

“我让你起来!”王熙凤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管事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王管事,”

王熙凤指着桌上的药材,

“我这里有笔账,想跟你对对。上月,你采买给林姑娘用的川贝,报的价是五钱银子一两。可我怎么托人去外面打听,便是京城里最好的‘百草堂’,顶级的浙贝,也不过三钱一两。

你跟我说说,这中间的两钱银子,是喂了谁家的狗了?”

她没有提药渣,没有提投毒,而是从一笔看似毫不相干的“烂账”开始发难!

王管事一听,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连忙辩解:

“奶奶明鉴!奴才不敢!

那……那是百草堂的掌柜,特意为林姑娘留的上等货,所以……所以才贵些!”

“哦?是吗?”

王熙凤笑了,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平儿,

“平儿,你明日一早,就带我的帖子,去把百草堂的掌柜,请到府里来。我倒要当面问问他,是什么样的川贝,竟比宫里的贡品还金贵!”

王管事一听要“当面对质”,知道再也瞒不过去,“噗通”一声再次跪下,拼命磕头:

“奶奶饶命!奶奶饶命啊!

是奴才一时糊涂,手脚不干净,奴才该死!”

就在此时,一旁的李太医,忽然义正言辞地开口了:

“王管事!你好大的胆子!我开给林姑娘的方子,是用来调养身子的,你竟敢在药材上以次充好?若是吃坏了林姑娘,你担待得起吗?!”

他这一声,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反过来,成了指责贪腐的“正义之士”。

贾宝玉见状,气得脸色发青,忍不住就要出声怒骂:

“你……”

江耘却在此时,极轻微地,对他摇了摇头。

王熙凤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冷冷地笑了一声,这才将目光,转向了那个还在“演戏”的李太医。

“李太医,你先别急着撇清自己。”

她指着桌上那两份药材,

“王管事贪墨银钱,我自有家法处置。现在,我倒想问问你。为何同一张方子,这两份药材里的东西,却不一样呢?”

李太医心中一惊,面上却还强作镇定:

“这……这自然是这奴才偷梁换柱……”

“是吗?”

王熙凤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的江耘。

这是信号。

江耘上前一步,对着李太医,恭敬一揖。

“李太医,学生不敢质疑您的方子,那确是一张极稳妥的‘逍遥散’加减方。”

他先是肯定了对方的专业,让其无从辩驳。

随即,他话锋一转。

“只是,学生不解,您这方中的君臣佐使,何时多了一味‘天仙子’?此物与方中活血之药‘当归’同用,乃是医家大忌,会慢性损伤心脉,使人神疲食少。

这,恐怕不是一句‘以次充好’,能解释得通的吧?”

江耘的声音,平静无波。

但“天仙子”三个字一出,李太医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贪墨银两,是“失职”,最多被打被罚。

而“天仙子”与“当归”同用,这是“谋害”,是要偿命的!

那早已跪在地上的王管事,听到“谋害”二字,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知道自己被李太医当了替死鬼,再也不敢有半分隐瞒,指着李太医,嘶声叫道:

“是……是他!奶奶!是他让奴才这么做的!

他说林姑娘的病,用不着好药,让奴才用便宜的替换,还在里面加些‘安神’的药粉……得来的银子,他七我三!

不关奴才的事啊!”

所有的谎言,在这一刻,被彻底戳破。

那李太医,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王熙凤看着这幅景象,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冰冷的笑容。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瘫倒的李太医,一字一顿地问道:

“李太医,现在,你,又有什么话说?”

那李太医“咚”的一声瘫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在王熙凤那杀人般的目光逼视下,他终于崩溃了,断断续续地招了供。

“不……不全是我的主意……”

他哭喊道,

“是……是有人给了下官一大笔钱,让下官设法,让林姑娘的病,‘缠绵难愈’……下官也是一时财迷心窍啊!”

“是谁?”

王熙凤的声音,像冰一样。

“下官不知那人是谁,只知他是通过王管事联系的我。那人出手极为阔绰,用的,是‘北静王府’的门路……”

“北静王府”四个字一出,王熙凤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心中剧震,知道此事,已经远远超出了“宅斗”的范畴,牵扯到了她也惹不起的。

她当机立断,不再深究。

“好,好得很!”

她怒极反笑,对着门外厉声道:

“来人!

将这两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给我用破布堵上嘴,捆结实了,先关到后院的柴房里!天亮之后,一并报官发落!”

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冲了进来,将哭喊求饶的二人,干净利落地拖了出去。

随着罪人被带走。

这间不久前还剑拔弩张的屋子,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般的寂静。

贾宝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转过身,快步走到林黛玉身边,脸上满是后怕与心疼,声音都有些发颤:

“好妹妹,你……你都听到了。竟……竟是这等小人,险些……”

他说着,下意识地想靠近林黛玉给他一些安慰。

然而,林黛玉的肩膀,却几不可见地,向后微微一侧,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此刻的林黛玉,没有继续看他。

先是谢过了王熙凤主持公道,随后目光,越过了所有人,只是静静地,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站在不远处,神色平静的江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