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辉·寒眸

世界反曲弓锦标赛的决赛场上,万籁俱寂,靶心在视野中锐利如刀。

许庭屹站在发球线上,弓弦绷紧如一轮满月,箭镞指向靶心,全场的目光都汇聚于此,凝聚成灼人的焦点。

汗水蛰进眼角,刺痛传来,他却不敢眨眼。弓弦在护指下绷紧,发出细微的呻吟,手臂肌肉如精密的齿轮咬合,将力量蓄至顶点。那象征巅峰的十环黄点,是他此刻唯一的坐标。

吸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屏息,气息沉如磐石;目光,锐利似鹰隼锁死目标。

开弓!

离弦!

“咻——!”

箭矢撕裂沉寂,带着一道转瞬即逝的冷光,如挣脱束缚的闪电,呼啸着刺向靶心。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所有人的呼吸都系于那飞旋的箭镞。

“砰!”

一声闷响如惊雷炸开。箭,稳稳钉入十环深处!

电子记分牌瞬间定格,鲜红的分数宣告无可置疑的巅峰。凝固的空气被瞬间点燃,海啸般的欢呼席卷全场。

许庭屹依然保持着撒放后的姿态,手臂稳稳悬停在空中,如同凝固的雕像。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耳朵里先是嗡然一片空白,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才轰然涌入。身体里紧绷的弦瞬间松脱,巨大的虚脱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令他膝盖发软。世界的声音终于重新涌入耳中,震耳欲聋,却又模糊不清。

教练和队友如潮水般涌来,一张张狂喜的脸庞在他眼前晃动,他被无数有力的臂膀紧紧拥抱、摇晃。

汗水早已浸透了比赛服,紧贴在皮肤上,冰凉黏腻。有人重重拍打他的后背,那份量几乎让他窒息,可这真实的冲击感,却让他僵硬的四肢终于找回了些许知觉。

“成了!庭屹!世界冠军!”教练嘶哑的吼声带着破音,穿透鼎沸的人声,直抵他混沌的意识深处。

许庭屹放下弓,低头凝视自己的左手。虎口处,因长时间高强度开弓而磨破的皮肤,此刻渗出的血珠正缓缓凝聚,最终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悄然坠落。那滴暗红的血珠,不偏不倚,滴落在弓把前端的金属瞄准器上,轻轻绽开一小朵触目惊心的花。

他久久凝视着那朵微小的血花,它悄然渗入金属的缝隙,像一枚被时间打下的印记——这微小而深沉的印记,是血肉与钢铁的盟誓,无声诉说着极限之下灵魂的震颤。

而后,领奖台上,国歌雄浑的旋律庄严升起。他仰起头,感受着胸前的金牌沉甸甸的冰凉。聚光灯灼热,汗水滑落,他抿紧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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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奖台的喧嚣渐渐沉淀成疲惫的余韵。

许庭屹独自坐在休息室角落的理疗床上,沉重的金牌还挂在颈间,冰冷的金属贴着他汗湿的胸膛,带来一丝异样的真实感。世界冠军的光环尚未完全消化,身体却已发出警报,尤其是被弓弦反复摩擦、早已破皮渗血的左手虎口。

“忍着点,冠军,处理一下,别感染了。”

理疗师王磊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他戴着无菌手套,动作麻利地打开医疗箱。消毒药水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棉签沾着冰凉的液体触碰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许庭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目光却依然停留在手中紧握的金牌上。它在顶灯光线下流转着沉甸甸的光泽,映照着他疲惫却满足的瞳孔——这枚金牌,是他少年英雄梦的具现。

“很快就好。”

王磊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平时低了几分。他拿起一支预先抽好药液的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闪过一点寒芒。

“打一针消炎止痛,好得快。”

许庭屹不疑有他,将手臂放松地搁在腿上,视线依然胶着在金牌的纹路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凸起的浮雕。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只有一丝微弱的、熟悉的刺痛。然而,就在药液被缓缓推入的刹那,一股截然不同的、尖锐如冰锥的剧痛猛地沿着血管向上窜起!这痛感霸道而陌生,瞬间撕裂了肌肉的疲惫感,直冲心脏。

“呃嘶!”

许庭屹猛地抽气,身体剧震,愕然抬头看向王磊。

理疗师脸上惯有的温和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平静。他手上的推注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稳定、坚决。那双镜片后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许庭屹因剧痛和难以置信而扭曲的脸庞,以及那枚在他胸前剧烈晃动的、讽刺般闪耀的金牌。

许庭屹想挣扎,想质问,但那股钻心蚀骨的冰冷痛楚已如毒藤般迅速蔓延至全身,麻痹了他的神经,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模糊,金牌耀眼的光芒在王磊冰冷的瞳孔里扭曲、碎裂。

世界在旋转下坠,唯一清晰的,是那只稳定推注的手,和血管里奔涌的、名为背叛的灼烫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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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绝对的死寂并未持续。

仿佛从极深的水底挣扎上浮,一股巨大的、挤压般的力量包裹着他,将他从冰冷粘稠的虚无中粗暴地拖拽出来。耳边不再是寂静,而是遥远而沉闷的嗡鸣,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紧接着,刺骨的冰冷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行塞入的灼热感取代。

空气?不,是一种粘稠而充满生命气息的流体——猛地灌入他新生的肺部!

“哇——!”

一声嘹亮而陌生的啼哭,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如此稚嫩,却充满了生命最原始的抗议与宣告。

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紧闭的眼睑生疼。许庭屹本能地挥舞着细弱的手臂,试图驱赶那令人不适的光源和周身湿漉漉的粘腻感。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冰冷的顶灯,也不是休息室惨白的光线。

刺目的烛光摇曳着,映照出几张巨大而模糊的脸庞。一张布满汗水和疲惫、戴着朴素亚麻头巾的妇人脸庞。是产婆?她正用粗糙但温热的手布擦拭他湿漉漉的身体。

旁边,一位穿着沾有污渍的羊毛长裙、面容焦虑的年轻女子。是母亲?虚脱地躺在厚重的床垫上,喘息着,眼神却急切地投向这边。

房间是典型的石砌结构,狭窄而阴冷。唯一的窗户开得很高,嵌着小小的菱形彩色玻璃,透进些许微弱的天光,大部分空间依赖壁炉里跳动的火焰和几支粗大蜡烛照明。空气中弥漫着汗水、草药煎煮的苦涩和新鲜血液的甜腥味。

“天使神佑!是个健康的男孩,夫人!”产婆的声音沙哑却充满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