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项羽分封诸侯,暗藏祸患

我是范增,世人称我为亚父。咸阳宫的丹陛还残留着秦砖的余温,我拄着竹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看着项羽将刻满云纹的青铜大印重重按在帛书上。朱砂在阳光下泛着血光,恍惚间竟与巨鹿之战时的血海重叠。三百六十路诸侯的分封文书铺满长案,像极了给天下设下的一局死棋,可执棋人却浑然不知,棋盘下早已暗流涌动。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明明有千言万语想劝诫,话到嘴边却又咽下——我太了解项羽了,此刻若强行劝阻,只会适得其反。

分封大典那日,咸阳城头的玄色旌旗猎猎作响,三十六面绘着蚩尤图腾的战旗迎风招展,每一面都足有三丈高,旗面边缘的铜铃随着风势叮当作响,震得人耳膜发疼。咸阳宫前的广场铺满猩红地毯,两侧戟士身披玄甲,手持的长戟尖上挑着的牛尾纛,在风中扫过青砖,发出沙沙的声响。

项羽头戴黄金冕旒,身着绣满黑纹的玄色王袍,端坐在由整块白玉雕琢的王座上。他的霸王枪斜倚在王座旁,枪头的红缨垂落,像是凝固的血迹。当诸侯们鱼贯而入时,我注意到他微微扬起下巴,眼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那神态仿佛天下已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韩王成第一个上前,他身形单薄,一袭素色锦袍更衬得面容苍白。捧着印绶的手不住发抖,玉制的印纽磕在掌心发出细碎声响,他跪在丹陛前时,额头几乎要贴到冰凉的地砖,声音颤抖:“谢霸王分封之恩。”可他低垂的眉眼间,却藏着比蜀道更幽深的恐惧,我知道,这个被张良扶持起来的傀儡,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分封的背后,是随时可能落下的屠刀。

九江王英布大踏步走来,他袒露着半边胸膛,狰狞的战疤从锁骨蜿蜒至腰间,像是一条蛰伏的蜈蚣。新铸的错金刀悬在腰间,刀柄上镶嵌的红宝石随着步伐晃动,折射出刺目的光。他单膝跪地时,故意将刀身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当啷”巨响,抬头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愿为霸王效犬马之劳!”那笑容不达眼底,倒像是在挑衅。

最让我心惊的是齐王田荣,他不但未按礼制着正装,反而穿着一身粗布短打,冠冕歪斜地扣在头上。大步走到丹陛前时,故意踢翻了一旁盛放祭品的铜鼎,牛羊肉滚落在地,引得盘旋的乌鸦纷纷俯冲而下。他斜睨着项羽,拱手一拜,语气散漫:“霸王这封地,怕是有点小了吧?”这话一出,全场哗然,空气瞬间凝固,戟士们的甲胄摩擦声清晰可闻。项羽猛地握紧王座扶手,指节发白,眼中闪过杀意,可最终只是冷哼一声,将分封的诏书甩了过去。

随着分封进行,诸侯们或谦卑、或倨傲、或心怀鬼胎的姿态一一展露。我站在一旁,看着项羽时而大笑,时而皱眉,却始终未察觉这些表面臣服下的汹涌暗流。分封完毕时,礼乐大作,编钟之声震耳欲聋,可在我听来,却像是为楚军奏响的丧钟。

“亚父看这分封可还妥当?”项羽赤着膀子,腰间随意挂着的霸王枪蹭得玉案叮当作响。他身后的虞姬正用金剪修剪灯芯,烛火映得她鬓边的东珠忽明忽暗,倒像是这乱世中捉摸不定的命运。我望着案上的地图,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补丁——那是昨夜改了七遍的分封方案,此刻却成了废纸。看着项羽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内心一阵悲凉,昔日那个听我谋划的少年,如今早已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大王将刘邦封在巴蜀,看似扼其咽喉,实则……”我展开新制的舆图,巴蜀之地虽山道险峻,却有汉中粮仓为根基,更兼蜀道难行,若刘邦据险而守,日后难以征讨,“此地沃野千里,刘邦若得韩信相助,不出三年便可养精蓄锐。”说出这番话时,我满心焦急,恨不得将刘邦的威胁掰开揉碎了说给项羽听。可项羽抓起酒坛猛灌一口,酒水顺着虬结的肌肉流下:“他不过是个亭长!巴蜀之地毒虫瘴气,没等他缓过神,我便叫英布踏平栈道!”他的笑声震得梁上的燕巢簌簌落土,惊起两只雏鸟。看着他这副模样,我突然想起鸿门宴上那柄悬而未落的剑,此刻竟化作千万把利刃,正悄然架在楚军脖颈。我在心底哀叹,项羽啊项羽,你何时才能放下轻敌之心,看清刘邦的野心?

之后的种种,也正如我所担忧的那般发展。诸侯们的反叛、项羽的决策失误,都让楚军一步步走向困境。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分封大典那日的场景,那些暗藏的祸患,就像一颗颗种子,在错误的决策浇灌下,终将长成遮天蔽日的荆棘,将我们的霸业彻底摧毁。

“大王,田荣不服分封,恐生变故。”我拽住项羽的袍角,声音里带着恳求,却被他不耐烦地甩开。他正搂着新封的常山王张耳痛饮,全然不顾张耳眼底的阴鸷——此人与原赵王歇有血海深仇,封地犬牙交错,分明是埋在赵地的火药桶。看着项羽沉浸在虚假的臣服与欢庆中,我满心绝望,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战火纷飞的惨状。

当夜,我在中军帐反复推演局势。沙盘上的小木人代表各路诸侯,却怎么也摆不出安稳的阵型。张良临走时留下的那枚玉珏突然在袖中发烫,三年前鸿门宴的场景如潮水般涌来。那时若能斩草除根,何至于今日要与这三十六个心怀鬼胎的诸侯周旋?我自责、懊悔,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在黑暗中一遍遍地问自己,是不是我这个亚父,早已失去了劝诫项王的能力?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骚动,“报——汉王使臣求见!”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夜色。项羽猛地站起身,霸王枪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刘邦那竖子又想耍什么把戏?”使臣踏入帐中,展开一卷竹简,高声念道:“汉王言,巴蜀之地虽偏,却愿为霸王守好西陲。唯望霸王念及昔日并肩伐秦之情,允汉王讨要汉中,以解将士思乡之苦。”听着使臣的话语,我心中警铃大作,这分明是刘邦的试探,若项羽应对不当,必将陷入被动。

项羽怒目圆睁,一把夺过竹简摔在地上:“痴心妄想!回去告诉刘邦,想要汉中,就拿他项上人头来换!”使臣吓得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我望着项羽气得通红的脸,叹道:“大王,刘邦此举,分明是试探您的底线。若不早做防备……”“够了!”项羽大手一挥,“等我料理完这些心怀不轨的诸侯,再去收拾他刘邦!”那一刻,我满心苦涩,项羽的刚愎自用,正在将我们推向深渊,可我却无法阻止。

“亚父,九江王送来密信。”亲兵的禀报打断思绪。帛书上“愿为大王扫除异己”的字迹还带着墨香,可我分明看见英布握着笔的手——那是双杀过同僚的手。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区区九江之地,而是像项羽一样裂土封王。看着密信,我心中一片冰凉,诸侯们各怀鬼胎,而项羽却还蒙在鼓里,我们的处境,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

分封后的第三个月,齐国率先反了。田荣的战旗上绣着“代天伐暴”,檄文里将项羽比作新的暴秦。我攥着飞鸽传书的手青筋暴起,早该料到,这个被剥夺封地的野心家,怎会甘心屈居人下?更要命的是,赵地的陈馀也举兵响应,他与张耳的恩怨,成了点燃战火的引信。看着这接连不断的反叛,我仿佛置身于一场即将爆发的巨大风暴中心,满心都是无力感。

“传我将令,全军伐齐!”项羽的怒吼震碎了案上的夜光杯。我望着他披甲的背影,突然想起巨鹿之战时那个破釜沉舟的少年。如今的他,不再是为亡楚复仇的将军,倒像个被诸侯戏耍的提线木偶。大军开拔那日,我站在函谷关城头,看着滚滚烟尘吞没楚军旌旗,心里比秋风还凉——刘邦正在汉中厉兵秣马,而项王却把刀刃对准了无关紧要的齐国。我知道,项羽这一去,必将给刘邦可乘之机,可无论我如何劝说,他都听不进去。

此时,又有斥候来报:“刘邦在汉中筑台拜将,拜韩信为大将军!”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隐隐带着嘲讽之意。项羽脸色铁青,握紧拳头:“刘邦!我定要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我,只能在一旁默默叹息,项羽啊,你可知这代价,或许就是我们辛苦打下的基业?

齐地的战火越烧越旺,田荣的残部躲进山林打起了游击战。楚军的粮草在崎岖山道上损耗过半,士兵们怨声载道。更可怕的是,九江王英布开始称病不出,他的属地与刘邦的汉中接壤,谁知道暗中有多少密使往来?我每日都在焦虑与担忧中度过,看着楚军陷入困境,却无能为力。

“大王,不如先回彭城修整?”我望着项羽染血的战甲劝道。他的眼神已没了往日的锐利,倒像头被困在蛛网里的猛虎。突然,他猛地将佩剑插入地面:“亚父老了!等我踏平齐地,定要让刘邦知道,谁才是这天下的霸王!”听着他的话,我心如刀割,我不是老了,而是看着你一步步走向错误的道路,却无法将你拉回。

远处,又飘来若有若无的箫声,仿佛是刘邦的嘲笑。我望着项羽远去的背影,喉间泛起铁锈味。分封诸侯时埋下的祸根,如今已长成遮天蔽日的荆棘。当刘邦的汉军出陈仓、定三秦时,项王还在齐地与田荣的残部纠缠。函谷关外的战鼓声越来越近,而彭城的宫殿里,虞姬的楚舞依旧轻盈。

“这天下,终究要姓刘了吗?”我抚着案上积灰的分封图,那些精心绘制的疆界,此刻都成了楚军的绞索。项羽分封诸侯时以为能掌控天下,却不知人心比山川更难驯服。当韩信的十面埋伏在垓下响起时,项王可曾想起,这一切的祸端,早在咸阳宫那道分封令里就已注定?而我,只能在这历史的洪流中,看着我们曾经的辉煌,一点点走向覆灭,满心皆是悔恨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