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渡口的腐臭尚未散尽,闻仲的青铜战车已碾上通往朝歌的最后一道险关——鹰嘴崖。此崖坐落于河内郡太行支脉深处,两侧绝壁如刀削般夹峙冰封官道,崖顶垂落的冰瀑在寒风里发出细碎的断裂声,恰似无数碎玉坠地。据《禹贡》记载,这太行山脉“至于碣石,入于海“,而鹰嘴崖的狭谷地形,正应了“两山夹道,狭路深谷,此伏兵之地也“的古训。
暗卫自崖壁石缝间疾掠而下,玄甲上凝结的冰棱簌簌掉落:“禀报太师!梅山七怪于前方三里设伏,常昊化巨蟒盘踞道中,袁洪率妖众据守崖顶!“闻仲闻言攥紧腰间雌雄双鞭,玄铁锁链在掌心勒出深痕——三日前黎阳渡口老妪攥着他衣角哭诉“商王无道,苛政如虎“的场景,与北海战役中冻死兵卒蜷缩的尸身突然重叠在眼前。
那些年轻士兵临死前,眼里也映着这般绝望的空洞。
“虎贲营听令!“他的声音穿透风啸,震得战车铜铃嗡鸣,“取硫磺火油由西侧密道攀崖,待本帅正面诱敌便焚瀑断后!“
话未落,一小校捧着开裂陶碗踉跄上前,碗中麦粥已在寒夜里结出冰壳:“太师,桥洞下的老妪...“
“留两袋粟米与冻疮膏。“闻仲打断他,目光扫过队伍里面黄肌瘦的伤兵,“沿途百姓若有求告,不得苛待。“副将欲言又止——他记得三十年前征东夷时,闻仲宁可断粮三日,也要将最后一把炒米分给迷路的孩童,这般仁心在殷商军中早已是传奇。
子时三刻,战车碾碎第一堆伪装的枯木。刹那间崖顶腾起蓝莹莹的磷火,常昊化作三丈巨蟒扑来,蛇信吞吐间散发出硫磺般的腥臭。闻仲双鞭交叉格挡,玄铁锁链缠住蛇颈的瞬间,袁洪的金箍棒已挟风雷砸向面甲。“铛“的爆鸣声中,战车青铜轮毂迸出蛛网裂痕,闻仲喉头一甜,尝到左胸旧伤迸裂的血腥——那是北海之战独战三妖时留下的创口,此刻在零下低温中隐隐作痛。
“放箭!“龙骧营强弩手自东涧跃起,箭矢破空声里,闻仲瞥见崖壁石缝中蜷缩的三个孩童。最大的男孩攥着杆锈迹斑斑的画戟,戟尖挑着半块冻硬的麦饼——那是被他鞭梢缠住的小妖掉落的。
小妖破烂的衣襟里,滑落半枚刻着“母“字的玉佩,形制竟与闻仲亡母留下的那枚有七分相似。
当虎贲营的硫磺火油在崖顶炸开时,漫天冰瀑裹着火光倾泻而下。
……
十五年后,闻仲终于回到了朝歌。
闻仲的青铜战车碾过朝歌宫门前的汉白玉阶,车轮在积雪中留下深辙,恍若为殷商王朝刻下最后的年轮。鹿台方向传来靡靡丝竹,《北里之舞》的旋律裹着风雪钻入甲叶缝隙,与他腰间双鞭上凝结的北海冰碴碰撞出刺骨寒意。额间神目猛地睁开,金光扫过街角——比干丞相曝尸的刑架仍在滴水,商容大夫自焚的焦痕如墨线般烙在赭红色宫墙上,而箕子太师披发佯狂的身影蜷缩在巷口,枯瘦的手指在雪地划出“牝鸡司晨“四字,旋即被费仲亲兵的皮靴踏成污泥。
九间殿内的铜鹤香炉还在冒着龙涎香,却掩不住殿角炮烙柱残留的焦臭。闻仲踏碎门槛的瞬间,雌雄双鞭已如雷霆出鞘,“哐当“巨响中,那根炙烤过梅伯的铜柱被砸成齑粉,飞溅的铜屑惊飞了梁上栖息的玄鸟——相传此鸟为成汤受命之兆,此刻却拍打着翅膀撞向殿窗,在玻璃上留下血污的爪印。
“太师好大的威风!“纣王在妲己搀扶下踉跄登阶,明黄缎面龙袍沾着酒池里的葡萄渍,腰间玉带已松了三扣。费仲尖利的嗓音从柱后钻出:“莫非要学伊尹废太甲,行那权臣废立之事?“话音未落,闻仲反手一鞭抽在他面门,玄铁锁链击碎七颗门牙,血沫溅上殿柱的描金云纹——那落点恰与三日前鹰嘴崖常昊的妖血形成对称,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
《陈十策》的竹简在龙案上铺开,每片竹片都透着北海寒玉的凉意。闻仲指节叩击着第一策:“拆鹿台木料,赈济城外冻毙之骨。“竹简上“鹿台“二字被朱砂圈注,笔锋凌厉如刀,恰似鹿台高耸的飞檐切割着风雪。
当纣王的朱笔悬停在“贬妲己“条目时,殿外突然传来金钲急鸣——东海平灵王叛军屠尽三城的军报,用蚩尤旗包裹着送来,报文中“以俘虏头骨筑观星台“的字句,让青铜烛台都在发颤。
“又反了?“纣王的朱笔滴下墨点,在竹简上晕成血痕般的污渍。
妲己的狐裘大氅滑落肩头,露出的玉臂上还戴着比干心脏碾成的血玉镯,镯身刻着的“万寿无疆“四字,此刻在闻仲神目金光下扭曲成“万骨无疆“。
殿外传来箕子的疯笑,夹杂着费仲亲兵的皮鞭声,宛如殷商王朝临终前的哀嚎。
闻仲额间神目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穿透殿宇望见城外景象:比干曝尸处生出的野草已缠满刑架,草叶上凝结的不是露珠,而是万千百姓的血泪;商容自焚的焦痕旁,新长出的树苗竟扭曲成绞索形状;而箕子划字的雪地之下,蛰伏着无数蚯蚓,正将“牝鸡司晨“四字翻成肥沃的土壤。更远处的鹿台顶端,有黑影正用活人心脏祭祀北斗,那诡异的图腾与东海叛军的“观星台“遥相呼应。
“陛下!“闻仲的双鞭重重顿地,震得龙案上的《陈十策》簌簌作响,“鹿台之木可筑民房,酒池之粟能济饥民,此十策若行,或可挽回天命!“他的声音里带着北海寒冰的凛冽,却掩不住一丝颤抖——神目刚刚窥见的未来图景中,九间殿的梁柱正被烈焰吞噬,而他自己的双鞭,将插在绝龙岭的石缝里,鞭身缠绕着无数亡魂的发丝。
纣王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震落梁上积尘:“太师可知东海为何叛乱?“他摇晃着走到窗边,指向鹿台方向,“孤用七百囚徒心脏祭祀蚩尤,求的就是万军辟易,不想平灵王那逆贼,竟学了孤的法子!“妲己在旁轻摇金步摇,鬓边的玉簪反射着冷光,簪头雕刻的九尾狐,尾尖正滴下一滴蜡油,恰好落在“贬妲己“的竹简条目上。
此刻宫外风雪骤然变大,鹅毛大雪覆盖了比干的刑架,也模糊了箕子在雪地留下的字迹。
闻仲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鹰嘴崖下那三个孩子,他们手里的画戟是否还指着朝阳?而他腰间的镇魂鞭,似乎又传来小妖临终前的呜咽——那声音与鹿台的丝竹、叛军的金钲、百姓的哭号混在一起,在九间殿内回荡,宛如一曲为殷商送葬的哀乐。
“闻太师,您明日就率兵去东海平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