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松涛声突然拔高,像有千军万马踏着云头碾来。
顾萱的火折子“啪嗒“掉在地上,火星子刚窜起半寸便被冷风扑灭。
谢砚之左手还攥着左肩衣襟,那里的疼痛随着洞外笑声的逼近翻涌成潮,他望着洞口方向,断玉剑在掌心渗出薄汗——方才幻象里那道白影的声音,此刻竟与记忆里某个被他刻意遗忘的片段重叠了。
“你们不该来此。“沙哑的男声裹着星芒劈进洞来,众人眼前骤然亮起刺目的银光。
星陨先生踏在洞外的断崖上,道袍绣着北斗七星纹,手中半块青铜令牌正顺着指缝淌出星河般的光,“归墟的力量,应由真正的观星者掌控。“
云鹤澜的珊瑚坠子在颈间烫得惊人。
她望着那枚令牌,忽然想起族中古籍里的记载——星陨一脉本是上古观星官,因私窥归墟天机被逐,没想到竟存活至今。
鲛族特有的海腥味在喉间翻涌,她咬着舌尖压下眩晕,右手迅速掐了个星诀,腕间银铃“叮“地轻响:“真正的观星者?“她的声音比平日更清冽,“我鲛族夜观星轨三千年,倒要看看你配不配称这个'真正'。“
话音未落,她腰间的星盘“嗡“地振鸣。
十二枚缀着珍珠的星针同时弹出,在她头顶织成银河般的光网。
星陨先生的瞳孔缩成针尖,令牌上的星芒突然暴涨,竟将云鹤澜的星网撕出一道裂缝。
两人掌间的星光在洞前相撞,形成半透明的星环,像块无形的巨石压在众人胸口。
顾萱扶着洞壁踉跄两步,耳中嗡嗡作响,瞥见谢砚之的剑穗被星力带得狂乱摆动,萧烬霆的断玉剑清光都弱了几分。
“阮阮姐!“她突然抓住苏阮阮的手腕。
苏阮阮正不动声色地将众人往洞壁内侧带,闻言低头,便见顾萱另一只手正从储物袋里摸出枚漆黑符纸——符身用磁石粉画着扭曲的星图,边缘还沾着未擦净的铜屑。“星爆符,刚改良的。“顾萱的指尖快速掐过三个法诀,符纸在掌心腾起幽蓝火焰,“等星环偏移三寸,我掷过去。“
苏阮阮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注意到星陨先生的右肩在星力输出时总不自觉下沉——那是旧伤未愈的征兆。“好。“她反手握住顾萱的手腕,拇指轻轻点了点对方手背的虎口,这是她们多年来“稳住“的暗号,“裴昭,护着萧少宗主。“她侧头看向还在发怔的裴昭,后者正盯着星陨先生的道袍纹路,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起什么。
星环突然剧烈震颤。
云鹤澜的额角沁出冷汗,她能感觉到星陨的力量在诡异地游走,像条毒蛇正寻找猎物的破绽。“鲛绡!“她低喝一声,颈间珊瑚坠子“咔“地裂开,一缕淡青色的鲛绡从碎玉中飘出,缠上她的星盘。
那是她用百年修为祭炼的本命星器,此刻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竟将星陨的攻势硬生生顶回半尺。
机会来了!
顾萱的眼睛亮起来。
她甩开苏阮阮的手,踮脚避开萧烬霆的剑影,对着星陨先生脚边的空地用力一抛。
符纸在空中划出银弧,触地瞬间炸成刺目的白光。“轰——“磁暴之力如浪涛般席卷,星陨先生的星芒突然紊乱,几颗主星的位置竟颠倒了。
他脸色骤变,慌忙收了三分力道去稳住令牌,星环立刻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你以为只有你会玩星星?“顾萱扶着洞壁直起腰,发尾沾着符纸炸碎的铜粉,嘴角扬起得意的笑。
她这枚星爆符特意用了隐世炼器一脉秘传的磁石粉,专门克制依赖星轨运转的术法——方才在幻象里见谢砚之痛苦,她就悄悄摸出了符纸,师父说过“炼器师的手,要比敌人的刀快三分“。
谢砚之的左肩突然不疼了。
他望着星环上的裂痕,断玉剑的嗡鸣透过掌心传来滚烫的温度。
方才幻象里那柄黑剑的影子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忽然想起白影说的“无论多少次“——原来不是宿命的诅咒,而是他们从未放弃的约定。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目光扫过云鹤澜泛白的指尖、顾萱发间的铜粉,最后落在裴昭身上。
后者正盯着星陨先生腰间的玉佩,眼神突然变得清明——那半块残玉的纹路,和幻象里白影的袖纹,终于在他混乱的脑补里对上了。
洞外的风又大了。
星陨先生的道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猛地抬头,眼底闪过狠戾:“既然如此......“
话音未落,谢砚之的剑尖已泛起刺骨寒意。
裴昭的手指也悄悄扣住了袖中那半块残玉——他们都听见了,星环碎裂前的那声轻响,像极了命运齿轮重新咬合的声音。
星环裂痕如蛛网般蔓延的刹那,谢砚之的断玉剑已裹着刺骨剑气破风而出。
他握剑的指节因用力泛白,左肩旧伤处的灼痛反而让意识愈发清明——方才幻象里那道白影说“无论多少次“时眼底的坚定,此刻正与他胸腔里翻涌的热意重叠。“破!“他低喝一声,剑尖精准刺入星环最薄弱的裂隙,寒芒所过之处,星力如碎银般簌簌坠落。
星陨先生的瞳孔骤缩,慌忙要收令牌回防,却见裴昭突然踉跄着跨前一步。
那散修少年的袖中残玉正泛起幽蓝微光,他望着星陨腰间玉佩的纹路,脑海里那些被话本搅成浆糊的记忆突然串成线——百年前雪山洞穴石壁上的星图、白影袖间的暗纹、残玉缺口的弧度,此刻全化作滚烫的咒语涌到喉头。“太微左垣,天市右藩,星枢转,破!“他闭着眼胡乱念出几句,指尖掐的法诀却意外与幻象里白影的动作分毫不差。
洞顶的水晶球突然发出蜂鸣。
本已暗淡的荧光如活物般窜出,顺着裴昭的指尖缠上星陨的令牌。
星力碰撞的轰鸣中,云鹤澜踉跄着扶住洞壁,颈间珊瑚坠子的余温顺着血脉漫遍全身——她听见了,那是深海里星轨转动的声音,和前世跪在归墟门前时,耳边响起的韵律一模一样。
“小心!“苏阮阮的手及时扣住顾萱的手腕。
炼器少女正踮脚去捡滚到星环边缘的星爆符残片,被这一拽生生向后踉跄两步,发间铜粉簌簌落在苏阮阮肩头。“阮阮姐你弄乱我头发了......“顾萱刚要抱怨,却见对方眼神紧盯着洞中央——那里的星力漩涡突然倒卷,众人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
石壁上的火把忽明忽暗,谢砚之的断玉剑嗡鸣陡然拔高。
他望着自己的手背,淡青色的血管里竟泛起与幻象中白影相同的银纹,而云鹤澜的鲛绡此刻正飘在半空,珍珠串成的星图与他手背上的纹路严丝合缝。“这是......“他转头看向云鹤澜,正撞进对方湿润的眼底——那里面映着的,分明是百年前的雪色。
幻象如潮水般漫来。
他们站在归墟门前。
谢砚之的前世穿着与此刻相同的月白剑袍,却没有眉峰间那道冷硬的竖纹。
他的左手握着半块青铜碎片,右手被另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攥着——云鹤澜的前身穿着鲛族特有的银鳞裙,发间别着与此刻珊瑚坠子同款的珍珠簪,正仰头对他笑:“阿砚,你看这碎片的光,和我们的命盘连在一起呢。“
“阿澜,“前世的谢砚之低头,指腹轻轻蹭过她发间的珍珠,“若归墟真能逆转时空,下次......我定要在你被海妖围猎时,早一步劈开海浪。“
“那说好了,“云鹤澜前身的指尖抚过他腰间的剑穗,“无论多少次轮回,我们都要在星陨降临时,握住彼此的手。“
青铜碎片的光突然大盛。
谢砚之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仍站在山洞里,云鹤澜的手不知何时覆上他持剑的手背。
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海风吹过珊瑚礁的温度:“我记起来了......百年前,是你用剑为我劈开三十里海妖群。“
洞外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星陨先生踉跄着后退三步,道袍上的北斗七星纹被星力灼出焦痕。
他望着谢砚之和云鹤澜交叠的手,又看向两人腰间微微发烫的碎片,喉间溢出嘶哑的笑:“原来......原来你们才是归墟选中的观星者......“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狠戾,青铜令牌上的星芒如毒蛇般窜向云鹤澜心口,“那就让我送你们去陪这破令牌!“
“小心!“谢砚之旋身挥剑,断玉剑的寒芒裹着前世记忆里的决绝,精准刺穿星陨先生的咽喉。
鲜血溅在洞壁上,映得众人的碎片愈发灼烫。
星陨先生捂着脖子缓缓倒下,最后一口气还在呢喃:“宿命......不可违......“
水晶球的荧光彻底熄灭。
顾萱蹲下身捡起星陨的令牌碎片,指尖被烫得缩回又伸回:“这材质......和我们的碎片是同一块!“她抬头时,正看见苏阮阮在给云鹤澜擦额角的汗,萧烬霆站在洞口望着天际,裴昭还保持着掐诀的姿势,眼神却清明得可怕。
“大家......“云鹤澜的声音带着颤音,她摸向颈间已经愈合的珊瑚坠子,“你们的碎片......是不是在震?“
众人同时低头。
腰间的碎片正发出蜂鸣,隔着衣物烫得皮肤发红,仿佛在回应某种来自极远之地的召唤。
谢砚之握紧碎片,那震动顺着掌心窜进心口——和前世归墟门前的共鸣,分毫不差。
“看!“裴昭突然指向洞外。
众人顺着他的指尖望去。
夜幕中,一颗赤金色的流星正拖着长尾划破天际,坠向归墟所在的方向。
它坠落的轨迹,竟与云鹤澜星盘上标记的“归墟裂隙“坐标完全重合。
洞外的松涛声忽然变了方向。
谢砚之望着流星消失的位置,断玉剑在掌心轻轻嗡鸣。
他转头看向云鹤澜,对方也正望着他,眼底有星光与前世的记忆重叠。
“该启程了。“苏阮阮的声音打破沉默。
她将碎发别到耳后,嘴角勾起惯常的笑意,可眼底却多了几分郑重,“归墟的召唤......我们躲不掉的。“
顾萱把令牌碎片收进储物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袋口的铜扣。
她望着洞外渐起的雾色,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真正的神器,从不会选择主人——是主人的执念,让它有了形状。“此刻她腰间的碎片震得更急,仿佛在说:你们的执念,该去归墟兑现了。
流星坠落的方向,传来若有若无的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