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裂隙之前

紫黑与金红交织的裂隙横亘天地,内里翻涌的混沌中时见残戈断甲、破碎玉珏,甚至有模糊的人影闪过,像是被时空碾碎的记忆碎片。

谢砚之的青铜碎片在袖中灼得皮肤发红,他望着裂隙深处那团比前世更浓的黑雾,喉结动了动——上一世她也是站在这里,说“等我”,然后就被卷进了黑雾里,连最后一缕仙识都没留下。

这一次他攥紧断玉剑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剑穗被剑气震得簌簌发抖。

“阿阮,储物袋里的止血丹够吗?”顾萱突然出声,指尖还捏着裴昭刚才滑落的话本。

她本想嘲笑这书里“天命之子脚踏祥云”的烂俗桥段,可抬眼看见谢砚之泛红的眼尾,又瞥见云鹤澜抚着珊瑚坠子的手在抖,喉间的调侃突然哽住了——那些她向来嗤之以鼻的“天命”,此刻倒像裂隙里漏出的星芒,明明灭灭地扎进她心里。

苏阮阮正将最后一叠符纸塞进顾萱怀里,银梳在发间闪了闪。

她望着裂隙边缘翻涌的黑雾,耳尖微动——方才松涛里混了丝极淡的血腥气,像极了三年前青丘城被魔修偷袭时,血浸透青砖的味道。

“够。”她应得轻快,可指尖却悄悄勾住了腰间的银铃,那是听风楼传讯用的,“但若真打起来,你得先护住裴昭那呆子。”

裴昭确实够呆。

他盯着裂隙里闪过的模糊人影,手里的话本早掉在地上,鞋尖无意识碾过书页:“原来归墟裂隙...不是仙乐,是哭腔。”他声音发颤,想起话本里写的“天命者降临必有祥瑞”,可此刻鼻腔里全是铁锈味,“我、我以为能...能救所有人的...”

云鹤澜突然攥紧了颈间的珊瑚坠子。

坠子背面“归墟同往”四个字烫得几乎要烙进皮肤,而裂隙里方才闪过的那道影子,分明戴着和表姐阿瑶一模一样的珍珠步摇。

她望着谢砚之紧绷的背影,喉间泛起鲛人特有的清吟——那是深海里母亲哄她睡觉时唱的,能安抚最暴躁的海妖。

“表姐。”她轻声唤,尾音裹着海风般的颤,“我来找你了。”

裂隙的光突然暗了一瞬。

松涛声里混进了木屐踏石的轻响。

众人同时转头,便见清虚道君立在左侧山岩上,月白道袍被风掀起一角,腰间玉牌映着裂隙的光;他身侧是撑着纸伞的晏迟,伞面绘着黑白无常,伞骨间渗着缕缕灰雾;再往右两步,穿青衫的陆昱正垂眸看自己的手,指节泛白,像是在克制什么。

“你们终究还是来了。”清虚道君的声音像春溪淌过鹅卵石,“正好,省得我一一寻人。”

谢砚之的剑嗡鸣出鞘,剑尖直指道君咽喉:“你早已知晓归墟令的秘密,为何还要散布谣言挑起六界大战?”他想起万剑阁被毁那日,师兄弟们的血也是这样浸透青石板——而传闻里,正是清虚道君说“归墟令能复活至亲”,才引动各域修士发疯般争夺。

清虚道君叹了口气,抬手按住谢砚之的剑尖。

剑气割破他掌心,血珠落在剑刃上,“为了六界平衡,有些牺牲是必要的。”他说得温柔,眼底却像结了层冰,“比如...你们。”

几乎是同一瞬,晏迟的纸伞“啪”地收拢。

灰雾从伞骨间涌出,像活物般缠向众人的脚踝、手腕。

云鹤澜的清吟被截断,她突然看见阿瑶浑身是血地站在裂隙里,伸着手喊“阿澜救我”;裴昭眼前闪过话本里的结局——天命者被众人唾骂,死在乱剑之下;顾萱的指尖掐进掌心,她分明听见师父在说“你根本不配继承炼器阁”;谢砚之的剑差点落地,黑雾里那个转身的背影又清晰起来,“等我回来”的声音比前世更清晰。

苏阮阮的银铃突然炸响。

她咬着舌尖逼自己清醒,看见萧烬霆广袖下的玉牌正在剧烈震颤——那玉牌的光与归墟令碎片的震颤频率,竟完全重合。

而顾萱不知何时摸出一张黄符,符纸边缘泛着金光,她的指甲在符纹上轻轻一勾,金芒便顺着指尖爬上了手背。

灰雾里,晏迟的笑声像浸了水的纸:“如何?这雾里,可都是你们最害怕的...遗憾。”

顾萱的指甲在符纹上狠狠一勾时,掌心的冷汗几乎要将符纸洇皱。

她早就在储物袋最内层备了三张净心符——自晏迟的纸伞撑开那刻,灰雾里浮动的绝望气息便让她后颈发寒,这是师父说过的“心魔引”,专挑修士最痛处啃噬。

此刻符纸离手的瞬间,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撞着肋骨:“去!”

金光如利刃划开灰雾。

谢砚之的剑“当啷”坠地,他踉跄两步扶住山石,喉间腥甜——方才黑雾里的背影几乎要触到指尖,他甚至闻到了那缕熟悉的沉水香;裴昭的话本“啪”地拍在脚边,他攥着书页的指节发白,眼睛却亮得惊人:“原来...原来都是假的?”萧烬霆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拢,袖中玉牌的震颤随着雾气消散渐弱,他抬眼时眸底暗涌翻卷,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们这群伪君子,就知道玩阴的!”顾萱的冷笑裹着碎冰,另一只手已摸出枚鸽蛋大的爆炎弹。

这是她熬夜三天用赤焰石和雷纹铜淬的,本想留着对付魔修老巢的机关,此刻却在掌心烧得发烫。

她对准清虚道君身侧的晏迟甩了过去——那鬼修的纸伞还半撑着,伞骨间的灰雾正往云鹤澜脚边钻。

爆炎弹炸开的瞬间,山岩被掀飞半块。

晏迟的纸伞“咔”地断了一根骨,他退后半步,唇角仍挂着笑,只是那笑里多了丝阴鸷:“小丫头片子,倒会挑软柿子捏。”清虚道君的月白道袍沾了点火星,他屈指弹灭,目光却落在顾萱泛红的眼尾上——那是熬夜炼器的痕迹,和当年他那不成器的师弟何其相似。

云鹤澜的星盘恰在此时泛起幽蓝微光。

她望着裂隙里闪过的珍珠步摇,喉间的清吟陡然拔高,是《星海谣》的起调。

鲛族的歌本就带三分魅惑,此刻混着星盘上流转的星辉,竟震得山风都滞了滞。

归墟裂隙深处突然炸开一片银芒,众人抬头时,便见一头由星光凝聚的巨鲸破雾而出,鲸尾扫过之处,晏迟未散的灰雾如残雪消融。

“原来你已能唤醒星灵……”清虚道君的声音终于有了裂痕。

他望着巨鲸眼中流转的星轨,想起百年前与星主的赌约——那女子说“鲛族若能唤醒星灵,便算我赢”,当时他只当是戏言,此刻却觉后颈发凉。

云鹤澜的珊瑚坠子烫得厉害,她望着巨鲸撞向晏迟的方向,耳边又响起表姐阿瑶的声音:“阿澜的歌,是能镇住深海的。”

变故发生在巨鲸撞上纸伞的刹那。

一道暗青色剑气突然从松涛里窜出,直取苏阮阮咽喉。

陆昱的青衫被剑气带得猎猎作响,他甚至没来得及拔剑,就那么张开双臂挡在苏阮阮身前。

“叮”的一声脆响,他腰间的玉坠替主人接了这一击,碎成八瓣。

“阮阮,我说过我会保护你。”陆昱转头时,额角已渗出血珠。

他的剑还插在腰间——凡人的剑,在修仙者的斗法里连自保都难,可他握剑的手稳得像钉进山石的铁锥。

苏阮阮的银铃在掌心攥得变形,她望着他发间沾的草屑,想起三年前他蹲在听风楼门口替她修漏雨的瓦檐,想起他说“我虽不能修仙,却能替你挡雨”。

此刻那雨变成了剑,他还是挡在她前面。

“你真的不该来。”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却悄悄勾住他袖口——那是听风楼的暗号,若情况不妙,她会用缩地符带他走。

陆昱却笑了,眼睛亮得像顾萱的爆炎弹炸开时的光:“你能来,我为何不能?”

裂隙深处的光突然变得刺眼。

众人同时转头,便见黑雾里走出一道模糊身影。

那人的轮廓被星芒裹着,看不清面容,却分明握着块青铜碎片——和谢砚之袖中灼人的那块,纹路一模一样。

谢砚之的断玉剑自动出鞘,悬在他身前三寸,剑鸣如泣如诉;顾萱的爆炎弹在掌心重新凝聚,却迟迟没有掷出;云鹤澜的星灵巨鲸放缓了游弋,鲸眼温柔地扫过那身影;裴昭捡起话本,发现最后一页不知何时被撕走,空白处却有一行新写的字:“天命者,该上路了”;萧烬霆的玉牌震颤如雷,他望着那身影,突然低笑一声:“原来如此。”

陆昱握苏阮阮的手紧了紧。

她侧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裂隙里的身影,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期待。

“那是……归墟令的碎片?”裴昭的声音发颤,却带着股奇异的兴奋。

“不管是什么。”谢砚之的剑尖指向裂隙,“我要进去。”

云鹤澜抚着珊瑚坠子,星盘上的星辉连成线,指向裂隙深处:“表姐在等我。”

顾萱把爆炎弹塞回储物袋,摸出串炼器用的铜铃:“要是里面有上古材料……”她的耳尖泛红,却没说完。

苏阮阮望着陆昱,又望了望裂隙里的身影,突然扯动银铃。

清脆的铃声里,她对所有人笑:“听风楼的规矩,客人去哪,楼主自然要跟着。”

裂隙深处的身影似乎顿了顿,举起手中的青铜碎片。

星光顺着碎片纹路流淌,在众人脚边铺出条银路。

谁先迈出的第一步?

是谢砚之握紧剑柄的手,是云鹤澜星盘上流转的光,是顾萱摸向铜铃的指尖,是裴昭攥紧话本的指节,是萧烬霆眼底翻涌的暗潮,是陆昱护在苏阮阮身前的身影。

他们踏入裂隙的刹那,归墟的风卷起谢砚之的剑穗,卷走云鹤澜的清吟,卷走顾萱的铜铃轻响,卷走裴昭的话本残页,卷走萧烬霆的玉牌微光,卷走陆昱青衫上的血珠。

而裂隙深处,那道身影终于抬起头。

雾气散尽的瞬间,众人看清了她的面容——竟与苏阮阮有七分相似。

她手中的青铜碎片突然发出轰鸣,像是在回应谢砚之袖中的那一块。

“欢迎来到归墟。”她的声音混着时空破碎的回响,“你们,准备好面对真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