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站在阳光下的街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她刚从“意识监测中心”出来，随身没有手机，也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像是从哪座地下工厂里临时被拎出来的试验体，她在街道上缓慢行走，行人从她身边走过，有几个匆匆一瞥，又很快移开目光。她记得这条街，记得每一家便利店、每一棵树的形状和位置，甚至记得那家眼镜店对门会在下午两点前后放古典乐。
可今天不一样。
那家眼镜店仍然开着，却放着电子摇滚的合成音，玻璃橱窗里摆着的眼镜也换了形状，全是夸张的弧线型黑色镜框。苏离站在玻璃前，看了自己一眼。
模糊而陌生。
她继续走，直到站到天桥上。她试着深呼吸，但空气闻起来干干净净，仿佛经过多次过滤，没有城市的灰尘气息。她盯着桥下川流的车辆，每一辆都干净得不真实，像是刚刚喷漆上场的样品车，颜色鲜明无一重样。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太“干净”了。
整座城市像是刚从光学模拟器里加载出来，连阳光都像是公式渲染出的亮度。
她的胃翻涌了一下。
她走进最近的一家便利店。柜台后那个女收银员还在，正低头核对数据，屏幕上跳跃着一行一行绿色数字，看得苏离头晕。她不记得以前有没有见过那块屏幕，但她知道——那不属于这个空间。至少不属于一个普通便利店。
她走到货架前，随手抓了一瓶矿泉水。瓶身标签是蓝底白字，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记得，这家店的水，明明是绿色瓶盖的。
她把水放回原处，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走向收银台，压低声音问：“请问……你们的水最近换品牌了吗？”
女收银员没有抬头：“我们一直是这个。”
苏离盯着她的手，手指极细长，关节却有点奇怪，每一下输入都没有声音，像是系统内部自动生成的键入动作。
她慢慢后退了一步，心中突然浮现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里的“人”，是不是也不是人？
她匆匆出了便利店，站在街角发了会呆。脑袋又开始疼了，像是有人拿着细针在后脑勺扎，每一下都不重，却精准。她咬着牙强撑住，忽然听见耳边响起一阵快门声。
“咔。”
她猛地转身。
不远处街角的监控探头正对着她，红光微亮。
而她身后橱窗的玻璃中，反射出一个画面：
——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人，站在原地，没有移动，但脸上露出一丝笑。
苏离整个人僵住。
她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街道、阳光，还有逐渐升温的空气。
她猛地转身冲进一旁的公共厕所。洗手池前的镜子照着她自己，她死死盯着那张脸——脸上有汗，眼神发红，嘴角发白。
不像刚刚那镜中之人，笑得那么从容、那么……不属于她。
她用冷水拍脸，一遍又一遍。水珠顺着脸颊流下，带走体温，也带走恐惧。她盯着镜子，却始终无法平息那种怪异的直觉。
忽然，镜子中的灯闪了一下。
她怔住。
那一瞬，镜中的自己，表情不是她控制的——嘴角微抬，眼神平静，唇角似乎吐出了一句话：
“你终究会回来。”
她吓得猛地后退，一把撞到身后的墙。
厕所内没有风，洗手池的水龙头却“滴”了一声，滴出一滴不知名的红色液体。
她愣住了，下一秒，公厕广播响起：“请勿在此长时间停留。”
苏离抬头，才发现——天花板角落，有一个监控探头，正缓缓对准她。
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次偶然的错觉。
是整个“世界”，开始异常。
苏离离开那间公共厕所时，天色已经偏黄。
明明才下午三点，却像黄昏将至。
她沿着城市步道一路往家走，手一直紧紧攥着衣角，不知是冷还是怕。街上的声音似乎被什么东西削弱了，汽车鸣笛变得遥远，人群说话像蒙上滤网。她恍然想起一件事：
今天早上，她出门时电梯里没有一个人。
她住的那栋楼，平时每天早晨至少有三四个住户同时下楼，可今天……电梯一路到底，没有任何脚步声。她当时只当是巧合，如今回想，才觉得不对劲。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意识测试”的某个阶段。
她记得那个男人说过“这是一次浅层适配测试”，但没有明确告诉她——测试何时开始，又在何时结束。
她越走越快，眼神不自觉地躲避街边的监控探头。她突然意识到，每一百米，就有一只红光微闪的镜头，正无声地注视着她。
有那么一刻，她产生一种强烈的错觉：
她不是在走路，而是在被引导。
就像那天从测试室醒来，那个“灰蓝制服的人”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却已等候良久。
她被什么东西“推着”往前走。
她想停下来，却发现身体已经难以掌控节奏。她抬头，天色忽然变暗。街头大屏幕上切出一则系统通告——
【E层意识渗透检测计划试点范围：A-17至A-22区域】
【全程自动记录/ AI辅助判定/抵抗行为将自动上报】
苏离猛然发现，那通告中的“A-18”，就是她所住区域的代码。
她加快脚步，穿过最后一个街区，终于回到那栋熟悉的旧楼。
按下电梯时，她愣住了。
按钮周围，多了一圈小字，不属于原来的结构：
【访客身份未认证/等待系统确认】
这栋楼原本没有这种提示。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里面空无一人。她站着不动，犹豫了一下，缓缓走了进去。按下楼层键后，数字从1缓慢跳到7。
一切安静到极致。
但她的心，却在狂跳。
电梯门打开时，她的神经几乎崩断。
走出电梯那一刻，她耳边响起一阵“吱吱”的细声，像是楼道电缆老化发出的低频杂音。她握紧钥匙，推开门。屋里一切照旧，甚至灯都是早上她出门前关掉的那种状态。
她反锁了门，走到卧室，关上窗帘，整个房间顿时陷入半昏暗的光线中。
她瘫坐在床沿，手机仍旧不通，她翻找抽屉找出备用老机，试图连接网络，却始终失败。她突然想起，她家所有的智能设备，包括空调、冰箱、窗帘系统、音响，今天全都没有发出启动声。
她默默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一片寂静。
灯也没有亮，冷气也没冒出来。
她缓缓合上冰箱门，视线忽然扫过旁边墙上的挂钟。
时间：15:14。
但她离开厕所的那一刻，手表上清楚写着——16:39。
时间倒退了。
她再度看向冰箱门，发现上头贴着一张新出现的便利贴：
【下次不要犹豫。】
【你知道她不是你。】
她呆住了，手抖着撕下便签，背面赫然写着两个字：
“昭渊。”
她的大脑一瞬间像被什么炸开，所有关于那张“笑着”的脸的记忆同时涌现。
这时，客厅方向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
“咔哒。”
她回头——电视自动打开了。
屏幕一片雪花噪点，画面跳闪，下一刻，一段监控画面开始播放。
是她。
她正走在回家的街上，脚步轻快，脸上带笑，神情自然。可那不是她刚才的样子。画面里的她，像一个完全掌控情绪、镇定从容的陌生人。
她喃喃道：“那不是我……”
可一秒后，电视屏幕里“她”的头忽然偏了过来，仿佛看穿了屏幕、透过现实，眼神直直盯向此刻正坐在沙发上的苏离。
电视中那张脸，露出了笑容——一模一样的笑容。
仿佛两具身体，共用着一个脸。
她终于尖叫了一声，整个人朝后跌倒，撞翻了茶几。
这时，电视忽然熄灭。
屋子重新陷入寂静。唯有那张写着“昭渊”的便利贴，落在她掌心，字迹分外清晰。
她听见脑中有个声音在低语：
“你以为你是主角，可你只是备份。”
苏离跌坐在地上，眼神惊惧到极致。
而在她身后，书架上那本她从未翻阅的旧书，此刻自动翻开，书页无风自起，正停在第一页。
上面，印着一句话：
【编号404：回归失败。等待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