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陨之地,依旧死寂。
焦黑的、如同巨人骸骨般扭曲的岩柱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干涸凝固的暗红色“河流”蜿蜒在龟裂的大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万年不散的硫磺与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沉重得令人窒息。夜枭蹲在一块巨大的、布满蜂窝状孔洞的黑色岩石旁,指尖捻起一撮灰白色的粉末——那是上次葬辰消失时,唯一留下的、仿佛被高温瞬间灼烧殆尽的细微痕迹。
“队长,第三象限扫描完毕。”队伍里负责能量探测的“蜂鸟”摘下厚重的目镜,声音透过过滤面罩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沮丧,“背景辐射异常值已降至阈值以下,空间波动指数稳定…没有任何残留的能量信号,没有空间褶皱,没有维度裂隙…什么都没有。就像…就像他从来没在这里出现过。”
夜枭沉默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烬。冰冷的岩石粉末从指缝滑落,无声地融入脚下这片浸透了远古神血与绝望的土地。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片死域:巨大的战斗痕迹依旧狰狞,证明着那场与“神孽”的惨烈搏杀绝非幻觉。但属于葬辰的一切——他的呼吸,他的怒吼,他挥刀斩裂空气的残影,甚至他最后爆发的、那股令人心悸的狂暴黑气——都被某种绝对的力量抹除得干干净净。
“收队。”夜枭的声音低沉,如同被这死寂之地磨钝的刀锋。没有多余的废话,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个队员的心。他们默默收拾装备,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死域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渺小。
返程的路穿过一片被称作“遗忘峡谷”的过渡地带。这里曾是古战场的外围,散落着巨大兽类的风化骸骨和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空气中那股硫磺味淡了些,却多了种陈腐的、类似巨大墓穴深处散发的气息。天空是永恒的黄昏色调,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光线昏暗,一切都笼罩在一种不真实的灰蒙蒙里。
队伍呈警戒队形前进。夜枭走在最前,副队长“磐石”断后,中间是负责通讯和侦查的“灵蝶”以及“蜂鸟”。沉重的靴子踩在松软的灰黑色沙土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灵蝶”正低头调试着腕部的微型投影装置,试图重新校准与后方基地的微弱信号。忽然,她脚步一顿,疑惑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夜枭立刻警觉,手按在了腰间的脉冲手枪上。
“队长…你看那边。”灵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向峡谷左侧大约五十米外,一块半埋在沙土中的巨大金属残骸阴影处。“刚才…那里是不是有个人影?好像…穿着灰褐色的防护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阴影处空无一人。只有被风蚀出诡异孔洞的金属板,在昏黄的光线下投下扭曲的影子。
“你看错了吧,灵蝶?”磐石粗声粗气地说,但眼神也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鬼地方,除了我们,连只辐射蟑螂都少见。”
“不…不会错的!”灵蝶的语气异常肯定,甚至带着一丝惊惶,“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我确定!那人的姿势很奇怪,像是在…弯腰捡什么东西,然后…然后就像信号不良的投影一样,‘滋’地一下,整个人…变淡、消失了!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变淡…消失…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所有队员的神经!葬辰消失时的场景如同梦魇般再次浮现在每个人眼前!
“戒备!”夜枭低吼一声,小队瞬间进入战斗状态,背靠背围成防御圈,武器指向四面八方。能量武器充能的低鸣在寂静的峡谷中格外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风穿过巨大骸骨孔洞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语。没有任何异常能量读数,没有空间波动,没有热信号…什么都没有。仿佛灵蝶看到的,真的只是一个被疲惫和紧张催生出的幻影。
“保持警惕,继续前进!”夜枭下令,声音依旧沉稳,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一次是意外,两次…还是在这片紧邻神陨之地的遗忘峡谷?
一种冰冷的、粘稠的恐惧感,如同峡谷深处弥漫的腐气,悄然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
回到位于地下的“磐石”要塞基地,压抑的气氛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发酵般愈发沉重。夜枭将自己关在信息处理中心整整一天一夜。他不是在分析神陨之地的数据——那里依旧是一片空白。他在调阅资料,一种被强烈不安驱使下的、近乎偏执的调查。
他调取的,是近期所有被标注为“失踪(异常)”的人员档案。范围,锁定在葬辰消失前后一周。地点,无限制。
当密密麻麻的档案影像投射在巨大的光幕上时,夜枭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四十个!
整整四十份档案!如同四十块冰冷的墓碑,悬浮在幽蓝的光幕上!
葬辰(代号:夜刃),男,27岁,A级探索者。失踪地点:神陨之地(坐标:████)。最后记录:能量爆发性激增后信号中断,现场仅余微量不明灰烬。
李建国,男,35岁,C区矿工。失踪地点:下班途中(地下隧道C-7区)。监控显示:在隧道拐角处行走时,身影突然模糊、变淡,于0.3秒内彻底消失。地面无痕迹。
王秀芬,女,58岁,退休教师。失踪地点:家中厨房。其夫口述:正在倒水,水杯连同人一起在眼前消失,热水洒落在地。
张浩,男,16岁,学生。失踪地点:学校图书馆。监控显示:低头看书时,身体瞬间透明化消失,书籍掉落在地。
赵铁柱,男,42岁,B级探索者。失踪地点:幽暗森林外围(执行例行巡逻)。队友报告:前一秒还在交谈,后一秒回头,人已不见,装备散落原地。
陈小雨,女,8岁…刘明辉,男,68岁…孙丽丽,女,23岁…
四十个人!年龄跨度从8岁到68岁!职业五花八门!有强大的探索者,有普通的矿工、教师、学生、主妇、商人、流浪汉…没有任何共同的社会联系!没有任何共同的敌人!失踪地点更是天南海北,遍布地下城各个区域甚至荒野边缘!
唯一的共同点,只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消失方式”!
无声!无息!无预警!
如同被一块无形的、绝对规则的橡皮擦,从现实这张画布上,轻轻抹去!
夜枭的手指划过冰冷的操作台,调出一个个监控片段(部分地点有监控):
*矿工李建国在隧道昏黄灯光下行走,影子拖得老长。走到拐角,监控画面突然出现极其细微的、如同老式电视信号不良的雪花闪烁,持续时间0.1秒。闪烁结束,人影消失,只留下空荡荡的隧道。
*学生张浩坐在图书馆安静的角落,低头看书。没有任何预兆,他的身体在监控画面中,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滴,瞬间“晕染”开,变得半透明,轮廓模糊,然后在下一帧画面里,彻底消失不见。他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
*主妇孙丽丽在喧闹的社区市场买菜,正和摊主讨价还价。摊主低头找零钱的瞬间,再抬头,面前的顾客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几枚滚落的硬币和散落在地的蔬菜。
每一个片段都无比清晰,却又无比诡异!没有能量爆发,没有空间撕裂,没有挣扎,没有惨叫!只有一种…绝对的、无法理解的“抹除”!仿佛他们存在的“权限”被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瞬间吊销了!
“队长…”灵蝶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颤音,“我们…我们调取了这四十位失踪者家属近期的所有通讯、行踪和接触记录…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关联!没有勒索,没有仇杀迹象,没有共同接触过可疑人员或物品!他们的家人…除了悲痛和茫然,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就像他们的亲人真的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夜枭关闭了光幕,幽蓝的光芒在他脸上褪去,留下更深的阴影。他靠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闭上眼睛。信息处理中心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服务器散热风扇发出的低沉嗡鸣,如同某种不详的、来自深渊的呼吸。
四十个活生生的人。
四十个被世界“抹除”的痕迹。
一种超越现有科技、超越已知异能、甚至超越神陨之地诡异现象的…规则级力量?
【‘玩家资格’认证中……】
【认证通过……恭喜你……代号“夜枭”获得第二批玩家资格】
【三小时后将进入主神空间……】
“第二批玩家…”一个冰冷的名词毫无征兆地闯入夜枭的脑海。他想起了葬辰消失前,通讯器里最后传来的、那个模糊扭曲、充满恶意的声音片段:“…获得游戏玩家资格…”
玩家?游戏?什么游戏?在哪里进行?谁在主持?胜利是什么?失败…难道就是这种彻底的“抹除”?
葬辰…李建国…王秀芬…张浩…赵铁柱…陈小雨…他们,就是这诡异“游戏”的第一批“玩家”?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并非来自物理的低温,而是源于对世界认知根基被撼动的深层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夜枭的心脏。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黑暗、深不见底的深渊边缘,脚下是摇摇欲坠的悬崖。深渊之下,某种无法名状、视人类为蝼蚁棋子的恐怖存在,刚刚投下了第一枚棋子,并随手抹去了那些它认为“出局”的棋子。
而他们这些所谓的探索者,甚至连游戏的棋盘在哪里都看不到。
夜枭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深处,第一次浮现出浓重的、化不开的惊惧。他按下通讯器,声音干涩而沉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
“通知‘智库’所有成员,最高优先级会议!目标:代号‘抹除者’!我们需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了。”
地下基地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未知的恐惧如同实质的黑暗,从光幕上那四十个冰冷的名字中弥漫开来,无声地吞噬着每一寸空间。消失的不仅仅是四十个人,更是某种…关于现实安稳的幻觉。深渊的凝视,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