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入地宫

西陵镇王洛村的老马这个夏天过得很愉快,自家承包的一片桃林今年大丰收,短短两个月,结出的果子就给他带来了几万元的收入。此时他正坐在炕上跟老婆合计着,是不是明年开春以后把另外的荒地也承包下来,再过一年自己家小子也该考大学了,能多挣些总是好的。

夫妇俩正商量着,冷不丁儿地就听见院门响,老马吼了一嗓子:“谁呀?”

“我,快开门!”

老马赶紧嘱咐老婆沏茶倒水,自己跑到院子里把门打开:“嗬,村主任,啥事儿啊?”

“好事儿,好事儿,”村主任扬扬手,招呼身后面的四个人进了院子,“这次你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老马莫名其妙地关上院门,跟在他们后头进了堂屋,说:“啥好事儿啊,俺能有啥便宜?”

老马媳妇儿招呼他们在堂屋里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问:“就是,到底是咋个回事儿吗?”

村主任打个哈哈:“这位是香港来的高老板。”一个胖子端起茶杯冲他们点头微笑。村主任说:“他看上你们家那块地了……”

高胖子赶紧把茶杯放下,说:“哎,那个,王村主任,还是我来说吧。”

“中,中,让高老板说。”

“是这样的,”高胖子站起来对着老马说,“马国强先生,对吗?我们几个实在是有事儿求您来了。”

“啊?”老马还有些迷糊。

“这是我表哥,”高胖子指了指坐在凳子上,一脸颓废的中年人,“他父亲,也就我姨夫,是美籍华侨,上礼拜在纽约去世了。”

说到这里,高胖子一脸沉痛,那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更是深深埋下了头。

“老爷子原先就是咱王洛村的人,活着的时候就总念叨着要落叶归根,谁想到最后也没能回来,我们做晚辈的现在就想表表心意,帮老爷子了却这个心愿。”

“那你们这是……”

“唉,我表哥这次请了老爷子的骨灰回来,想找个地方好好安葬了。我们前后看了看,觉得您家那片果园的地就不错,您看能不能……”

高胖子拍了拍老赵的肩膀,说:“我和我兄弟替我们全家谢谢您!”

“是啊,谢谢。”老赵这时也抬起头,艰难地挤出个笑脸。

“哦,”老马这才明白过来,“可是俺们全家都指望着这片林子吃饭,你要走了,俺们就没活路咧,明年俺家小子还考大学呢。”

“马先生,我是高老板的财务助理,”我笑了笑,站起来像模像样地递上去一张名片,“我们高老板的意思并不是想要您的整片果林,实际上我们只要一点地方就够了,不会超过三棵果树的占地面积,而且我们也不白要您的,每棵树高先生会补偿您五万元人民币,您看行吗?”

“行,行。”老马眉开眼笑,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这表情可能不对,于是收敛了几分,“这咋不行哩,这地也是公家的,俺们村主任得答应咧才行。”

“这个不是问题,村主任已经同意了。”高胖子说,“马先生,您看咱们是现金还是转账?”

十一

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从老马家出来,村主任直接帮我们叫了几个壮丁,三两句谈好了工钱就让老马领着他们去果园挖坑。我们开着租来的车一路跟在后面。

“演得不错,”我打开一罐可乐仰头就往嘴里灌,“再接再厉,一会儿到地方了再悲痛点。”我一抹嘴,小声地对老赵说:“嘿,大孝子,待会儿用不用给你眼睛上抹点清凉油?”

老赵没搭理我这茬儿,从兜里摸出“中南海”来自顾自地点上一支,吞云吐雾,道:“我说徐小哥这招也太损了,以前光听说过有前辈高人盖个房子修个庙什么的掩人耳目。好家伙,咱们这回更直接,从地下打盗洞进去。”老赵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那个姓徐的小白脸刚刚扮演高胖子的司机,这会儿正在驾驶座上把着方向盘,听老赵这么说又是呵呵一笑,也不搭话。似乎他这一路都是如此,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只是乐,不到问得紧了根本不搭理。我真没法想象这么个人是怎么在高胖子他们公司待下去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高人,大隐隐于市?

不过话又说回来,徐白脸的主意还是不错的,否则我们还真的很难找个借口扛着铁锹在这种地方挖坑下地。

就是老赵惨了点,得白白地装一回孝子。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他长得最老相。

我们就这么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大概有二十多分钟,汽车开到一片果林跟前,高胖子当先跳下车,随手指着一块地说:“就那儿吧,也别往里面埋了,麻烦。”

于是老马就张罗着那帮人嘁里咔嚓地开始挖坑,我们站在旁边看着。高胖子不时地嘱咐工人要把坑挖得大一点、深一点,我们还有好多东西要摆如何如何。我在旁边也胡乱地出主意,只有老赵站在徐白脸旁边,故作沉痛地抱着个小坛子,一言不发。

没多大工夫,一个两米多深的坑就挖好了。老赵把那个小坛子放下去,高胖子又从车里取出几样据说是赵老爷子生前最喜欢的物件,零散地摆在它旁边,装模作样地跟老赵拜了几拜,这才站起来对那帮人说:“马先生,你带着他们先回去吧,我跟我哥两人给老爷子填土,表表孝心。我们晚上还预备着在这儿待一宿,守守夜。”

这时候那些人都累得够呛,听了这话自然是忙不迭地答应。一干人等领了钱以后就三三两两地散了,只剩下我们四个人留在这儿开始最为重要的工作。

高胖子从车里取出几张打印的地图,埋头想了一会儿说:“蒙古人崇尚天葬,所以元代的墓室结构对于我们来说还真是个未知数,夜里下墓的时候一定得小心。这地图上只给出了一个大概范围,咱们的盗洞会在哪儿开口也不一定,自己千万警醒着点。”

“好了,废话少说,干活吧,看赵爷我升‘棺’发财。”老赵已经从车里取出了工兵铲,甩给我们一人一把,自己跳下他“老爹”的墓,斜斜地沿着边挖了下去。

我拍拍高胖子说没事儿,估计元墓跟宋墓差不多,大概率是砖木结构的,至于地下的事儿,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说完,我跟高胖子还有徐白脸也下去,四把工兵铲挥舞起来,来去如风,不一会儿便出现一个一米见方的大坑。老赵一边挖一边跟我们贫着,说什么真正打盗洞的行家比如他自己,从来都是只开一个二三十厘米的小口,又深又窄,看上去就透着股子神秘,哪儿跟我们现在一样挖战壕似的,而且他从盗洞挖出来的土也绝对不会露在外面等人抓如何如何的,言下之意就是我们这帮业余的实在是太给他丢人了。

正絮叨着,就听徐白脸突然开口喝道:“等等!”

我们都停下来看着他,只见徐白脸撂下铲子,食指中指并在一块儿插进土里,抠了抠,带上来一些湿润的土。他把指头放在牙齿上,像电影里警察查验毒品似的来回蹭了蹭。

“错不了了,”他说,“是糯米泥。”

十二

糯米泥,其实就是下面墓穴的封土。中国历史上各个时期各个朝代的墓穴封土都不一样,像春秋时期大多是用青膏泥,而唐宋的话就多是糯米泥,估计元代也差不多。看样子我们挖得还是不够深,本以为斜着挖能够直接破墙而入,谁知道盗洞直接开到陵墓的穹顶上去了。

不过即便如此,我们几个听了徐白脸的话还是大为振奋,又挖了几分钟。没过多久,随着老赵一铲子陷空,墓室的穹顶被打破,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显现出来。我们把入口又拓宽了些,高胖子随手拿了支荧光棒扔下去,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约听见塑胶棒坠到石板上面的回响。

当下我们就决定停手,先把盗洞敞开着让空气流通。之后几个人回到车上吃喝休息,养足精神,预备天黑以后再动手。

应该说,我还是很兴奋的,毕竟传说中的大墓就在眼前,更何况这还是我第一次进斗,也不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些什么。我嚼着一大块酱驴肉,靠在后座的窗户上,一边看着逐渐西沉的斜阳,一边胡思乱想。

徐白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了,似乎老赵也在闭目养神,相反我跟高胖子倒是有些亢奋,他腿上摊开了厚厚的一沓资料,正专注地看着。我在一旁瞧得无趣,索性也闭上眼睛休息休息。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擦黑了,夕阳沉到地平线以下,只在那些不知名的远处留下了几缕若有若无的红晕。

车里面没有人,我揉着眼睛打开车门走出去,那三人果然就在我们挖的盗洞旁边。高胖子看我过来就打招呼说:“准备一下,该干活了。”

老赵还在嘀咕着说我们挖这个洞真是有失水准,要是传扬出去绝对会给他丢脸什么什么的,不过也没人搭理他。我探头看了看,一股凉气夹杂着发霉的土腥味儿顺着黑幽幽的洞口直往外冒,倒是个避暑的好地方。“下面的空气怎么样?”我问道。

“刚刚吊了支蜡烛进去,没什么问题。”高胖子说。

我点点头。闲话少叙,我们当即从汽车后备厢里取出装备背在身上,准备进斗。虽然我们挖的盗洞实在是大得不像话,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四个人还是一个接一个下了洞。老赵自告奋勇地排在第一位,接着是我,徐白脸跟在我后面,最后是高胖子。

因为是在老赵他爹的“坟”里挖的盗洞,所以并不深,大概只有四米多不到五米的样子。我们手脚并用地爬着,三两步就到了尽头。

洞口处那股扑面而来的凉气更猛烈了,我的心不禁一个激灵。老赵倒是没什么反应,探头看了看,一马当先地跳了下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底下传来一声响亮的“我靠”,我忙打着手电筒问怎么了。

老赵摆摆手说:“没事儿,让我也赶快下来。”我紧了紧背包,出溜着就下去了,随后的徐白脸跟高胖子也都安全着陆了。

我揉着脚踝问老赵刚才鬼叫什么呢,他摆摆手,拿着电筒往前面一指,一个大箱子出现在我们眼前。

十三

“这是……”我走近两步,举着电筒在箱子周围来回乱照,“靠,这是个……”

老赵一把拉住我低声道:“别吵,是顶轿子。”

他拿着电筒上下慢慢地扫了一圈,这顶轿子的轮廓随着灯光一点一点显现出来,随后又隐没在黑暗中。我问老赵:“这算是哪门子棺材?”

老赵不答话,自言自语道:“我更想知道这是哪儿。”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们现在待的地方,似乎是一个挺宽阔的耳室,长宽大概十几米,但是整个房间内却空空如也,除了放在正中央的一顶轿子,一无所有。

正前方以及左右两侧的墙壁上,都各开着一个门,门楣上好像还阴刻着什么花纹,只是距离太远,隐隐约约地看不太清楚。

“是个侧室吧?”我来回打量着,“老赵,侧室里能放棺材吗?”

正说着,徐白脸突然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拿过我的电筒直直地照在那顶小轿的帘子上,他轻轻在我耳边说:“小声点,轿子里有东西。”

我心里立刻“咯噔”一下,忙闭上嘴侧耳倾听。黑暗中那顶轿子里好像真的传来轻微的毕毕剥剥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腾似的。

我对着徐白脸用口形比画道:“这是什么?”

徐白脸没吭声,老赵低声给我们解释:“这东西叫魂轿,过去大户人家的小孩要是三岁前就夭折了,多半要放在这种轿子里下葬,没什么稀奇的。”

果然是口棺材,我刚想问问这种棺材里会不会有值钱的东西,就听见魂轿里面“啪”的一声响,紧接着又是一震,响声在侧室里回荡。我们几人顿时一个激灵,面面相觑。

老赵挥挥手里的铲子:“过去看看?”徐白脸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去,留下我和高胖子在后面看着。

老赵走到魂轿跟前,拿手冲徐白脸比画着一、二……数到三的时候,猛地把工兵铲往帘子里一探,反手一卷。估计他的本意是想把魂轿的帘子掀起来,却没料到元朝的布存到现在早就糠了,如今被他这么一划拉,直接从魂轿的门上掉了下来。紧接着,从轿子里蹿出几个小黑影,落在手电筒的光柱上面一闪即没,吱吱地叫着转眼间就全跑没影了。

“姥姥的,原来是老鼠,”老赵长出一口气,“徐小哥,里头是什么玩意儿?”

说着就伸出脖子往里面看,我也走过去拿电筒照着,只见魂轿中央的座位上放着一个半人来高的青花瓷罐。如今这么大的元青花已经不多见了,要是我们能弄出去,估计换个小飞机不成问题。

一直没说话的高胖子在我旁边也摇头叹道:“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带不出去。”

“我说你们俩这辈子就跟瓷器干上啦!”老赵不屑地看了我们两眼,“这孩子肚子里的玩意儿可值不少钱,今儿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手艺。”

“孩子?哪儿呢?”

“哎,缸里泡着呢。”说着,老赵把青花大罐抬出来,刚要用铲子把死尸起出,就被徐白脸一把拉住:“别动。”

十四

“里面灌的水银镇尸,你要把他起出来,这东西立马就尸变。”徐白脸说,“你也别惦记你那珠子了,我估计这孩子就只有嘴里面含着一块玉蝉,再多的就别想了。为了那么一玩意儿,不值当。”

“你怎么知道?”老赵不甘地放下铲子,“以前这活儿我可没少干。”

徐白脸没说话,走过去拿起老赵的工兵铲招呼我们上前看。他把铲子伸进罐子里,拿着手电筒往罐口照去。徐白脸撬着脑袋把那个娃娃的半个身子带了上来,左右那么一摇晃,果真从他嘴里吐出块玉来。与此同时,这孩子原本就睁着的眼睛猛然间瞪得更大了,脸色急剧地由白转青,嘴巴一开一合地不断往外冒着黑水儿,喉咙里也发出“刺刺啦啦”的响声,让人毛骨悚然。

徐白脸往回一收铲子,又把这死尸拍回了罐子。这小孩一沉到水银里,果然不再起变化,只是大张着嘴巴冲我们无声地咆哮,一双死鱼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上方,看得人一阵心里发毛。

“万幸,”我拍着老赵,“以前你没死那是万幸,祈祷吧你就。”

老赵咂咂嘴:“得,没戏了,咱现在往哪儿走?”

说到这儿,徐白脸也有点犯迷糊,他前后左右看了看,显然也拿不定主意。高胖子突然开口指着左边的门说:“刚才那些老鼠都是冲着那儿跑的。”

“哎,”老赵一拍巴掌,“那咱就走左边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老鼠这玩意儿,最会那个,那什么,趋吉避凶了。”

我跟高胖子不置可否地看着徐白脸,都在等他拿主意。虽然同样是自学成才,但看这两人的表现,我更愿意相信徐白脸。

徐白脸点点头,从背包里取出地质队员专用的探照灯,发给我们每人一个戴在头上,挥手招呼一下转身就进了左边的门。

这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侧的墙壁上依旧素得要死。既没有挂点什么摆设,也没有绘上些壁画之类的作品。莹白的灯光在石板上闪烁不定,我们在甬道里走着,不多时就到了尽头。

又是三个门,直直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墙壁上。

“我说几位,咱们这回走哪个?”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它们的大小规格全都一样,甚至连门楣上阴刻的蟠龙纹都如出一辙。三个门从外观上看不出任何区别,这下可不好办了,再这么走下去,别说到主墓室,恐怕我们连出去都成问题了。

我站在原地正琢磨着,高胖子在我旁边说:“恐怕我们走到迷宫里来了,老赵,小徐,你们以前碰到过这种情况没?”

徐白脸仰头看着这几个门不说话,老赵也靠在墙上直嘬牙花子,看样子也没什么头绪。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能想到陵墓的主人把他的地宫硬生生地给建成了迷宫,这也太非主流了!我敲了敲两侧的墙壁,得,瞧这硬度,连盗洞都没法打,我们算是被困在里面了。

“要不我们走回去再看看?”我提议。不过事实证明,这绝对不是一个什么好主意,按照我原来的想法,实在不行我们也能回到那个摆着轿子的侧室里顺着来时的盗洞出去,但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又是三个门。

“这地方也太邪性了,”老赵吐了口唾沫,“你们刚才出来的时候谁注意到旁边的门框了?”

我们都摇头,黑灯瞎火的谁能注意到那么个东西。徐白脸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仰着脑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没事儿,没事儿,”我安慰着自己,“不就是三个门嘛,我们来时的房间肯定在这三个门里面,一个一个找不就得了。”

十五

高胖子显然已经被这些门绕晕了,蹲在地上不说话。我把他拉起来说走吧,总在这儿耗着也不是事儿。我看了看面前的三个出口:“咱走右边?”

“走中间试试。”徐白脸开口说。

我也没表示异议,本来嘛,走哪个都一样,反正我们也不认道儿。我跟着高胖子走进了中间的拱门,不多时,就又来到一个侧室。

这个侧室比我们最开始到的那个还要大一些,依旧是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各一个拱门,正对着我们的那面墙上,赫然耸立着一座金殿。

金殿的周身用朱砂图绘着龙纹,殿顶雕饰着一整条盘龙,怒目圆睁,四肢伸开,龙爪呈车轮状。支撑着金殿的柱子上配以如意头长角云纹,同样也用朱砂勾画,远远地看着,不禁给人一股肃杀之气。

金殿的正中央,居然停放着一口棺椁,血红色的棺椁。

“嚯,这鬼地方哪儿他娘的弄这么多棺材,”老赵嚷道,他现在倒是什么都不怕了,“陪葬的都这么大排场,汪洋你看看光那金殿就得值多少银子。”

我苦笑道:“多少钱咱们也带不出去,这金殿肯定是分件铸造的,榫卯拼焊,连接精密得很,除非有图纸,否则咱拆不掉。”

“靠,不至于吧。”

“嘿,你还别不信,避暑山庄的珠源寺宗镜阁金殿你知道不?那可是国宝。当年日本人就是实在拿它没办法,不能拆也不能带,只好一炸了之。我说你带着炸药了吗?”

老赵听了还不怎么相信,非要上前去看看,我说得了吧,赶紧出去找回去的路才是正事儿。

“急什么,没看这还有口棺材。”老赵对着那金殿敲敲打打,“不搞点东西就出去对得起自己吗?”

老高这会儿也来了兴致:“看看也好,咱们好不容易进来一趟,空手出去可不成。你想,这可是成吉思汗的……”说到这儿他突然问我,“你说这会是成吉思汗的墓吗?”

我摇摇头不说话,老赵站在金殿嘟囔道:“管它是谁的,只要能摸出来点冥器倒腾个大价钱,是谁的都行,咱又不考古。”

高胖子也不吭声,愁眉苦脸地叹口气,说:“咱恐怕来错地方了,这地宫这么诡异,没有一点他娘的王霸之气,肯定不是元太祖的墓。”

“不过应该是元朝的没错。”徐白脸终于不再仰着头走路了,他莫名其妙地走上前来说了这么一句,又从背包里摸出把藏刀,倒提着直奔那口棺材而去。

“哟哟,小徐哥对这冥器也有兴趣?”老赵在那口棺材旁转悠了几圈,“来吧,咱把它拆了看看。”

我赶紧说:“你可别踹了,谁知道里面装的是哪位。”

“踹个鸟,这棺材是用牛皮做的,我也得有那力才行。”老赵提鼻子一闻,“外面涂的还是生漆,看这寒碜样,里面也不会有啥好东西,估计银子全砸在这金殿上了。”

正说着,徐白脸倒提着刀走到棺材近前,对准正中央使劲儿往下一劈,只听一声闷响,棺材依旧完好无损地躺在金殿中央。

“我说你怎么比我还性急呢,就算是真要给它劈开,你也得用刀刃吧,来来来,你给我试试。”

徐白脸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闪,摇摇头说这棺材不能开。

“啥!又不能开?咱这买卖还干不干了?”老赵问道。

我说:“你激动个屁,人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忘了刚才的事儿了?”

徐白脸把耳朵贴在棺材上听了听,直起头对老赵说:“这里面有什么冥器,我不知道,但是打开以后,这尸体咱可不好对付。”

“不好对付又不是不能对付,咱要充分发扬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的精神。干咱们这行,不就是富贵险中求吗,咱可不能太保守。”

我说:“算了,不行咱还是去找回去的路吧,反正这墓也跑不了,咱改天再来就是了,对外就宣称是给你爸爸上坟。”

“去你的,跟着你们还真是永远也发不了财。”老赵说。

徐白脸想了想,说:“你要是真想拿这里面的东西,就把棺材烧了再取。”说完就站到一旁继续仰头盯着门框看,不再理会老赵。

“行行,烧了就烧了,我估计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字画之类的。”老赵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汪洋,给我一点你包里的酒精。”

我扔给他一小壶高纯度酒精,老赵一把抓住掀开盖就往棺材上淋,完事儿后把壶塞到自己背包里,掏出打火机点着了就往上面扔。

顿时,墓室里冲天火起,一股皮革被烧焦的气味顺着黑烟直冲进鼻子,熏得人直咳嗽,我忍不住骂道:“我操,你还真敢干,万一里面有毒气怎么办?”

老赵在离棺材三步远的地方大笑道:“玩去吧,你赵爷我什么没见过,一会儿摸出来东西,分钱的话,我可得拿大头。”

正说着,老赵突然一捂脖子叫了声“哎哟”,不禁往后退了几步,估计是被火星子燎到了,活该丫的。

就这么会儿工夫,牛皮棺材已经烧没了,黑烟滚滚弥漫了整个墓室,火堆里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可能是骨头被点着了。我心说这真是作孽,估计从古至今倒斗儿的也就我们这一批敢烧人棺材,实在是有违职业道德,罪过罪过。

正念叨着,高胖子冷不防在我旁边一声大吼:“小心!”

我吓了一跳,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呢,只见老赵往旁边又是一跳,嘴里嚷嚷道:“我操!这什么玩意儿!”

话音还没落,就听火堆里“嘭”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东西炸开了似的,一片片红雨从火苗子上直往出蹿,有些落在老赵身上,立马就被他抖落下来。仔细看去,像是什么虫子又像是刚出生的老鼠,血红色的身体在地上蹦跶着来回乱窜,不时还发出嗞嗞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快过来!”徐白脸单手握刀直指着熊熊燃烧的棺材,苍白的面孔此时微微泛出妖异的红,也不知是被火映的还是什么。

“没事儿,没事儿,”老赵抱着头还在逞强,“小意思,赵爷我一脚踩死一片……操!”眼见从火海里喷出的虫子越来越多,老赵站在那儿也被咬了好几下,这时候我们才发现这东西居然还是长着牙的。

“算了,”我招呼老赵,“快走吧,大不了等火熄了再来看。”

“得,我先跟着大部队战略转移,”老赵挥着手臂跑过来,“不过咱们今天大踏步地撤退是为了明天大踏步地……”话还没说完,徐白脸就喊道:“别回去,到我这儿!快!”

这时候地上的虫子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了,你挤我我挤你,来回蹦跶着,只要接触到人的身体就是一口狠的,然后一路磨着牙沿着前心后背来回乱咬。我心说哪儿都一样啊,先走再说。

刚要往徐白脸那边跑,就听见火堆里又是一声爆响,猛然间又蹿出一个庞然大物。

十六

这东西似乎是个人,或者说似乎曾经是个人,总之它的上半身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一个圆滚滚的类似于脑袋一样的东西斜斜地架在脖子上,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它的嘴里正叼着半截烧焦了的尸体大嚼着,好像并没有发现我们。

趁着这个空当,我们仨忙悄悄地朝着徐白脸那里走去,老赵还在我耳旁叫道:“好家伙,这东西不怕火!”

正在进食的这位好像突然间发现了什么似的摆了摆本来就不怎么牢固的头,把嘴里的烤肉甩到一边,喉咙里发出不知所云的低吼声。它咆哮一声,猛地把头伸到地上,大口用力一吸,将那些肥蛆一样的东西全都吞到嘴里,贪婪地嚼着。

新鲜的食物似乎对任何捕食者都有致命的吸引力,而我却忘了,在这个房间里,最新鲜的,似乎正是我们。

就在我暗自庆幸着这家伙看不到我们时,它却猛然从地上抬起头,下身微微摇晃着就迈出了火堆,伸出双手跌跌撞撞地朝我们扑来。

徐白脸大吼一声“跑”,自己提着刀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进那个门!”他左手一指身后,右手举刀封住了这怪物的来路,这家伙文文弱弱,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挥刀横扫,直砍在这死尸的胳膊上,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那腐尸被徐白脸带得一偏,仍来势不减地直冲过来。

我们慌忙退入了门后的甬道,徐白脸见状也不再抵挡,拎着刀往后一跃就跟着我们闪了进去。后面的腐尸低吼一声,穷追不舍地跟了进来。我们一前一后在甬道里面飞奔,不多时,面前又出现了三个门。“别停,进左边的。”徐白脸抬起头拿灯一扫,领着我们就进了左旁门。

万幸,这个侧室倒是没有停着莫名其妙的棺材,只有三个石屏凌乱地摆在中间,上面似乎还刻着什么花纹,只是我们没有时间观赏。“走哪边?”我问道。

徐白脸没说话,挨个儿打量着三面墙壁上的门楣。就这么会儿工夫,那腐尸已经冲了进来,大张着嘴直奔高胖子而去。

“他妈的,跑什么,反正咱现在也出不去,跟他拼了!”老赵一挥工兵铲,“不就是个‘粽子’嘛,让它看看老子的手段!”

说着,举起铲子劈头盖脸地拍了过去,那腐尸反应迟缓,被老赵正砸在脑袋上,不禁倒退了几步。高胖子趁这空当也忙一出溜,躲到了一旁。

“拼了!”我跟高胖子对视一眼,纷纷取下工兵铲一左一右地来到老赵近前,“干他娘的!”

我们仨举铲乱舞,也不挑地方,打哪儿算哪儿,只要逮着机会就是一顿猛扇。别看这腐尸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剩下的皮肉却硬得出奇,钢铲砸上去,仿佛撞到了一堆厚厚的轮胎,震得我虎口发麻,尤其是一双手臂,挥舞招架的时候竟还能发出金铁交戈的声音。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没过多久,我们就渐渐没了力气,而那腐尸似乎也觉察到了我们手中的家伙伤不了它,于是也不再抵挡,双臂一挥就把工兵铲架了出去,往左一跳,侧背对着老赵跟高胖子,伸出乌黑的手爪直朝我脖子抓来。

我暗叫一声妈呀,举铲对着它的爪子用力往下一劈,不偏不倚地正砍在它的腕上。只是这腐尸力气极大,这一下硬生生地将它的爪子砸下去几分却没能阻住,胸口猛然受袭,浑身上下犹如遭到电击,我倒退了几步,肩膀抖了几抖,手里的家伙没抓稳,“咣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那腐尸根本就不理会老赵跟高胖子的攻击,右臂一挥把老赵连铲带人掀倒,紧跟着上前两步,左爪向前一探,还要抓我,我就地一滚避过这一下,捡起铲子顺势朝它腿上扫去。

这腐尸被打得一个趔趄,却不是我这两下,高胖子刚刚一铲横扇在它脸上,打得这家伙一懵,我趁着这机会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照准它的脑袋又是一下。

这腐尸似是发怒了,长吼一声,挥舞爪子咆哮着仍冲我扑了过来。我心说烧你棺材的又不是我,非跟我较什么劲儿啊?

心里这么想,手上可不敢含糊,我调整探照灯的角度正好看清它扑来的轨迹,双手紧紧握住工兵铲,刚要砸过去就见徐白脸从石屏上飞跃而下,举着刀仿佛力劈华山,明晃晃的藏刀顺着它的肩胛骨就砍了进去。

这腐尸吃痛,长啸一声,模糊的脸孔愈发狰狞。它向后回转,却正好让徐白脸借力趁势将它的右臂卸了下来。这腐尸猛然间失去平衡,往后退了好几步,徐白脸又飞起一脚把它逼到墙根,回首对我们说:“快走,下个房间解决它。”

我们几个忙跟着徐白脸进了一扇门。“给我酒精。”漆黑的甬道里,徐白脸冲我一伸手,我忙从包里取出一壶递过去。

尽头处徐白脸又是拿眼一扫,领着我们进了另一道门,说:“你们就站这儿。”徐白脸说着关掉了头顶的灯光,黑暗中像壁虎一样,翻身直上墓室顶墙。

我们三个刚举起铲子站好,那失去一条胳膊的腐尸就冲了进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见它迈开步子就要冲我们扑过来,冷不防徐白脸从屋顶落下,正好落在那腐尸身上,反手刀背又是朝它脖颈一磕,那腐尸不由得仰头张开了嘴。徐白脸见状忙拧开壶盖,将那壶酒精塞了进去,点燃火机沿着它脑袋这么一撩,顿时从那腐尸口中喷出淡蓝色的火焰。徐白脸旋即从它身上跳下,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包暗红色的液体,喝了声“开”,拿刀挑破了直扔进那腐尸的嘴里。

那东西一入口,原本挥舞着手臂厉声嘶吼的腐尸立刻安静了下来,它扭动着身子,软软地坐倒在地,残破的身体迅速地干瘪下去,慢慢地化作一堆焦炭,最后身体里的火苗一燎,顿时变成了一堆灰烬。

十七

“我的妈耶,”老赵一屁股坐在地上,“可算是完了,真他奶奶的要命!”

这一趟我也是累得要死,眼见那腐尸彻底升天了,忍不住也和高胖子靠墙坐下,心有余悸地说:“小徐同志,你有那避邪的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刚才我差点儿挂了。”

徐白脸也摇了摇头,说:“怪我,没想到,烧棺材的时候就得撒点狗血上去的。”

原来那东西是狗血,没想到这么管用。“都他娘的怨老赵,”我揉着发麻的双手,“你摸的冥器呢,拿出来给大伙开开眼呗。”

“嘿,你别挤对我,我这还不是为了咱们好嘛,摸金校尉哪儿有进墓不开棺的道理。”

“开棺,又没说烧棺,我说你这自学成才的也忒不靠谱了。”我想想又忙对徐白脸补了句,“哎,我可没说你啊。”

高胖子在我旁边吐着舌头说:“也不能怨人家,恐怕咱真来错地儿了,这哪儿像是个大墓啊,分明就是哪家养尸的地方。”高胖子也是累得够呛,说几句话都上气不接下气的,“这地方太邪性,咱还是赶紧找路出去吧。”

我看着徐白脸,这一路是他带我们走到这儿的,如今要出去,也只有问他。现在这个房间跟刚才的那个明显一样,都是四壁徒然,只有正中央摆着几个石屏。老赵在旁边直叹气,说:“这叫什么事儿,进斗儿折腾了半天屁都没摸出来,咱这趟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我说汪洋同志,咱回京以后可不兴跟人到处乱说去啊。”

徐白脸皱了皱眉头说:“高胖,你是想回去还是继续往下走?”

高胖子苦笑道:“咱还有路走吗?都连着过了两三道门了,别说主墓室,现在咱能找着路回去就不错了。”

“指望着你跟老赵,咱肯定没戏。”我扯了扯头上的探灯,刚才在地上滚了两滚,这东西硌得我脑袋生疼,“不过小徐哥肯定知道路,我看好你哟。”

徐白脸腼腆地一笑:“我先说说,剩下的你们决定。”他也坐下,从背包里拿出水来一通猛灌,“你们注意到没有,其实每个门上的蟠龙纹都不一样。”

“不一样?”

“对,你仔细看就会发现。”徐白脸轻声说,“有的龙爪是三个,有的是四个,有的是五个。”

老赵在旁边拍腿道:“哎,我知道了,咱只要见门就进五爪龙的那个,最后肯定能见着本主的棺材,对不对?”

“这话怎么说?”我问他。

“哎,你不知道,凡是跟龙纹有关的这些个东西,那都不是随便用的,”老赵卖弄起来,“这里面学问可大着呢!”

“别废话,再不说天亮了!”我在一旁寒碜他。

老赵不以为忤,摇手说:“你看啊,按规定只有皇上能穿着绣有五爪的龙袍,乘的车,坐的椅子,只要是有龙那都得是五个爪的;这亲王呢,就次一点,穿戴什么的,只能用四个爪的龙纹;有些有功之臣呢,也能给自己的官服上绣着龙纹,不过那个龙就是三个爪的。”

老赵顿了一下:“不丹的国旗你见过没?不丹以前就是咱们的属国,到现在还用着龙旗呢,你有空了去看看它那上头的龙是几个爪的。”

我点点头,说:“那照你这么说,咱们只要顺着五爪金龙的方向走,就能摸对地方?”

“不,”徐白脸打断了刚想说话的老赵,“高胖说得没错儿,这可不是成吉思汗的墓,所以你要是按着五爪龙的方向走,只能见到一口又一口的棺材,棺材里全是要尸变的玩意儿。我敢打赌,一般人要是上了这当,绝对走不出俩房间去。”

“靠,真不是啊,这可亏大发了。”我在旁边直咂摸嘴。

高胖子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也叹了口气,说:“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因为只有五爪龙纹的门里出‘粽子’,所以刚才我带你们走的,都是四爪龙门。”黑暗中,徐白脸的声音听上去颇有些疲惫,“本来我并不敢保证这么走就是对的,但是在刚刚的那个房间里,石屏上的龙纹证明了我的想法。”

“你是说石屏上的蟠龙纹也是四爪的?”高胖子问。

“没错。”徐白脸说,“而且你看我们一路跑过来,也没遇到什么危险。”

我站起身举着探照灯走到石屏跟前,仔细观瞧,发现正如徐白脸说的那样,石屏上的两条蟠龙皆是腹生四爪,相互纠缠在一起,面目狰狞,须发怒张,黯淡的石眼在灯光下愈显凄然,仿佛两条巨龙在黑暗中已争斗到了生死关头。

“还真是,”我走回去坐下来,“也不知道三个爪子的门里有什么。”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三爪的蟒纹,才是真正的迷宫,我们走进去,只能不断地在原地转悠,很难再走出来。”

“嗨,管它那么多干啥。”老赵一听有门道又急不可耐地嚷道,“听徐小哥这意思,咱现在至少倒的也是个亲王的斗,这买卖绝对干得过!咱可得得着!”

我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就抬胳膊撞撞一旁的高胖子,问道:“怎么样,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既然有路了,当然要继续,”高胖子揉揉膝盖,“小徐,咱们开路?”

徐白脸没说话,站起身冲我们挥挥手:“唉,这一趟要不摸出点东西,还真不好意思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