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十月,霜刃初凝。
风雪如狂怒的白色巨兽,撕咬着昆仑山脉裸露的嶙峋脊骨。
顾砚舟与三名室友深入山脉腹地时,天光尚且晴好。未料登至半山,铅云骤合,暴雪如倾塌的天河轰然砸落。
登山索在陡峭的冰岩上绷紧又松弛,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顾砚舟又一次将冰镐狠狠楔入冰隙,飞溅的碎冰砸在护目镜上,模糊了视线。耳边只剩下风魔的尖啸和自己粗重的喘息,胸腔里那颗心脏,正擂鼓般撞击着肋骨。
“砚哥!顶不住了!”下方传来室友宋朗嘶哑的吼叫,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顾砚舟低头望去,宋朗半个身子悬在陡坡外,维系性命的登山绳已被冰棱磨出惨白纤维。旁侧的许星夷面无人色,颤抖的嘴唇无声翕动,似在祈求漫天神佛。
“找支点!”顾砚舟喉间漫起铁锈味,全身肌肉虬结如钢索,死死锚定岩壁。
“冰挂后面——有洞!”乔清石猝然指向风雪帷幕后的阴影。
时间在刺骨的严寒里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挪移。
几人几乎是滚进洞里的,沉重的登山包砸在洞底,扬起一片陈年雪尘。洞外,暴风雪依旧在天地间肆虐,像一堵咆哮的白色巨墙,彻底隔绝了外界。
“可恶…鬼门关走一遭…”宋朗瘫在冰冷的岩石上,嘴唇冻得发紫,牙齿咯咯作响。富家公子哥的许星夷与乔清石也不顾脏乱,蜷缩在侧,显然已精疲力竭。
顾砚舟没说话。
他迅速解下背包翻找紧急热能毯,动作利落却无声。在俯身的瞬间,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四周,评估着这个临时的避难所。目光所及,这洞穴远比洞口显露的要深邃宽阔。洞壁并非想象中粗糙的原始岩层,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年代久远的冰壳,如同天然的琉璃穹顶,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硬而润泽的光。洞穴深处,空间似乎向内延伸,形成一个更为开阔的腔室。
他的动作顿住了,翻找热能毯的手停在半空。余光无意间捕捉到洞穴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厚厚的、泛着一种极其特殊幽蓝光泽的冰层之下,似乎封存着什么。那轮廓绝非天然的岩石棱角,也不同于周围凝结的普通冰晶。它被冰层包裹、扭曲,却隐隐透出一种非自然的、带着奇异弧度的线条感,像某种……凝固的姿态。
顾砚舟下意识地站起身,无声地向那角落走近几步。随着深入,他才惊觉这洞穴深处并非想象中那般昏暗。抬头望去,只见洞穴穹顶两侧,竟被人为地镶嵌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明珠表面虽已被经年的雪尘和薄冰覆盖了大半,失去了应有的璀璨,却依然顽强地透出朦胧而稳定的乳白色光晕,如同两轮被云翳遮蔽的微型月亮,将这片隐秘的地下空间笼罩在一片幽冷、静谧、近乎凝固的微光之中。正是这微弱却持续的光源,让他得以看清那冰层深处的异样。
其他人也开始注意这边的动静。“什么东西?”宋朗挣扎着想爬起来,声音虚弱。
“冰层里好像有东西在亮”顾砚舟轻声道。乔清石和许星夷也爬起身,缓缓往这边走来。看到眼前场景,几人瞬间一愣。
冰层深处,一块拳头大小、形态不甚规则的石头静静沉眠。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深蓝,像凝固了亿万年的深海,又像沉淀了星光的夜空。更奇异的是,那深蓝并非死物。它内部,正流淌着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脉动光泽!一道细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流光,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那片深蓝中蜿蜒游弋,明灭起伏。
咚…咚…咚…
顾砚舟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擂得更重、更快,几乎要撞破胸膛。一种奇异的共鸣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仿佛那冰层下缓慢流淌的脉动,正隔着万载玄冰,与他胸腔里的搏动应和。血液在耳膜里奔涌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牵引力,拖拽着他的脚步向前。
他像是着了魔般,在宋朗等人惊愕的目光中,鬼使神差地脱掉了厚重的防寒手套,冰冷的空气瞬间刺得皮肤生疼。他屈膝半跪在冰层前,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缓缓探向那冰封的幽蓝。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千年不化的、刺骨的寒冰。
就在肌肤与寒冰相触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洞穴中炸响!不是来自洞外狂暴的风雪,而是直接来自顾砚舟的指下!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厚实幽蓝的冰层表面,精准地沿着他指尖按压的位置蔓延开去。裂痕深处,那原本缓慢流淌的金色流光骤然变得活跃、明亮,如同从亘古沉睡中被惊醒,开始加速奔流,光芒大盛!
顾砚舟猛地抽回手,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伤,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洞壁上,头盔的光柱剧烈晃动,映照出他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骇。他死死盯着自己刚刚触碰冰面的指尖,那里一片冰凉,却残留着一种灵魂被撼动的、滚烫的余韵。
冰层下,那深蓝石头内部的金色流光,如同被唤醒的星河,奔涌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亮,几乎要破冰而出。细密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坚硬的冰面上蛛网般扩散。
“喂!顾砚舟!你怎么了?”宋朗的声音带着恐惧,挣扎着想要靠近,却被顾砚舟脸上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空茫的神情钉在原地。
顾砚舟没有回答。他只是失神地望着那块冰封的、脉动着的幽蓝,以及那冰面上不断蔓延的裂痕。指尖残留的奇异触感还在灼烧,灵魂深处那声悠远叹息的回音仍在震荡。风雪隔绝的幽暗洞窟里,仿佛有什么尘封了无尽岁月的东西,在他这凡夫俗子的一触之下,正发出苏醒前最后的、冰裂的哀鸣。一个被遗忘的世界,在冰层碎裂的纹路里,悄然显露出它狰狞而神秘的一角。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许星夷道“这东西好生玄乎,我们不会误入什么禁地了吧?我们要不还是离开这里。”
“不行,外面风雪那么大,出去就是死!”乔清石斩钉截铁,手指却无意识摩挲着岩壁上的冰霜。
许星夷还想争辩,洞窟深处骤然传来“嗡”的一声低
只见冰层蛛网般的裂痕间,那道奔涌的金色流光竟如活物般探出细丝,在空气中蜿蜒扭动。被金丝拂过的岩壁,陈年冰霜瞬间汽化成白雾,露出底下光滑如镜的黑色石面——石面上赫然刻着密密麻麻的暗红符咒!
“这…这是…”宋朗骇然后退。
顾砚舟却像被无形之手牵引,踉跄着向前一步。指尖尚未愈合的灼痛骤然加剧,耳边炸开一声凄厉狐啸!幻象如血色潮水淹没意识:烈焰焚天的古宅前,白衣少女怀抱着奄奄一息的白狐回头,唇间滴落的血珠正与冰中金芒同色!
“呃!”他闷哼着单膝跪地,幻象消散时掌心已贴上符咒石壁。就在触碰瞬间——
滋啦!
所有符咒亮如烙铁!冰中金光暴涨如旭日初升,洞顶悬垂的冰锥噼啪炸裂!暴风雪凄厉的嘶吼竟被某种古老吟唱般的声音压制下去。更诡异的是,以萤石为中心,三米内的寒气急速消退,岩壁竟凝结出细密水珠!
“温度…在回升?”许星夷难以置信地哈出白气。
乔清石猛地扑到装备旁抽出辐射检测仪,屏幕数值疯狂飙升直至爆表!“这东西在释放能量场!不是辐射…是某种…生物热源?!”
金光渐弱时,冰层彻底消失。那块深蓝石头静静躺在碎石堆里,表面流转着温润的幽光,仿佛刚才毁天灭地的威能只是幻觉。
死寂中,顾砚舟沙哑开口:“带它走。”
“你疯了?!”许星夷尖叫。
“它能发热。”顾砚舟抬起灼红的手掌,掌心一道金纹一闪而逝,“没有它,我们熬不过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