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指尖的镊子悬在民国婚书上方,像一只犹豫的蜻蜓。虫蛀的“囍”字边缘,血砂颜料早已氧化成铁锈色,渗进纤维的泪痕却依旧鲜亮如新。“寒门女配亡人骨…”他默念着残缺的证词,修复灯的白光刺得眼底发酸。窗外梅雨季的潮气正顺着图书馆百年砖缝爬进来,在古籍修复室的防尘罩上凝出细密水珠。
**咚。**
墙角樟木书箱传来闷响,似有活物顶撞箱板。陈砚脊背僵直——这已是本周第三次。他不动声色将洄墨砚挪到手边,青石砚池里残墨无风自动,浮出针尖大的漩涡。
“陈老师,库房《营造法式》的霉斑…”实习生小赵推门探头,话音戛然而止。陈砚顺着她惊骇的目光回头,见自己修复中的婚书正缓缓渗出细密血珠,在宣纸上蜿蜒成婴孩手掌的形状。
“试剂反应。”陈砚扯过脱脂棉按在血痕上,棉絮瞬间被染透,“去取新纸。”
门关上的刹那,血珠突然腾空凝成三颗,箭矢般射向他的右腕!陈砚下意识挥袖格挡,靛蓝棉布袖口扫过工作台,带起的微风掀翻了铜镇尺。
世界在那一刻被撕开褶皱。
先是气味:陈腐纸味里混进刺鼻的硝烟与脂粉香。继而声音:远处飘来锁呐呜咽,近处却有钢笔尖刮擦玻璃的锐响。最骇人的是视觉——防尘罩上的水珠脱离重力悬浮半空,每颗水珠里都映出同一顶猩红轿子,轿帘缝隙伸着半只青紫婴手。
“呃!”陈砚按住抽痛的太阳穴,恍惚看见自己袖口沾着两点墨渍,正蛛网般蔓延出血管纹路。墙角樟木箱疯狂震颤,箱缝里钻出沥青色的粘稠物,沿着《四库全书》书脊攀爬,凡经之处金字尽成灰白。
修复灯突然爆裂。黑暗中有东西贴上他的后颈,湿冷如墓穴苔藓。
“别回头。”
清冷女声擦耳而过。
一页毛边纸“啪”地贴上他后颈,纸面朱砂符文灼如烙铁。陈砚猛旋身,只瞥见玻璃门外飘逝的素白裙角,门把手上却留着枚清晰的墨指纹。
黑暗潮水般退去。
修复灯完好无损地亮着,婚书安静铺在案上,血痕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墙角樟木箱前散落着几片纸灰,拼凑出半句烧焦的婚誓:“…死不同穴…”
陈砚颤抖着展开紧攥的右手。
掌心黏着颗米粒大的乳牙,牙根沾着陈年血垢。
那正是他挥袖瞬间,从虚空中抓落的“故事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