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守山石屋

守山石屋篝火跳跃,温暖的光芒在狭小兽穴的潮湿石壁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狼肉的油脂滴落在火焰中,滋滋作响,升腾起带着浓郁肉香(混合着巢穴挥之不去的腥臊)的烟雾。这微弱的火光和食物香气,是绝境中唯一的慰藉,顽强地对抗着洞外依旧肆虐的暴风雪那沉闷的呜咽。

孙青霞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身体的剧痛在那股来自“不悔”剑柄的温润暖流持续滋养下,已大为缓解。肩头那狰狞的贯穿伤,此刻只留下几道淡红色的新嫩疤痕,若非亲身经历,简直难以置信。内腑的翻腾也平息下来,只剩下大战后的虚弱和一种力量被过度抽空的空乏感。他低头看着怀中依旧昏迷的丫丫。

小丫头裹在厚实的狼皮里,青紫的小脸在篝火的映照下,似乎褪去了些许死气,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血色。深紫色的嘴唇也略微缓和,不再那么骇人。最让他心头稍安的是,丫丫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游丝,却比之前平稳、悠长了一些。她小小的胸脯随着呼吸极其微弱地起伏着,仿佛沉睡在冰层下的种子,顽强地保留着最后一丝生机。

孙青霞小心翼翼地将串在短刀上的狼肉块翻了个面,让火焰均匀地舔舐。油脂滴落,火焰欢腾地跳跃了一下。他撕下一小条烤得焦黄、边缘微微卷曲的熟肉,放在嘴边小心地吹凉,然后极其轻柔地掰开丫丫冰冷的小嘴,将肉丝塞了进去。

丫丫无意识地嚅动着嘴唇,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吞咽声。虽然大部分肉丝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但终究还是咽下去了一点点。

这微小的进步,让孙青霞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分。他耐心地重复着动作,一点点地喂着,如同照料一只脆弱的雏鸟。火光映着他疲惫却无比专注的侧脸,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火光下闪烁着微光。

喂了小半块肉,丫丫似乎恢复了一丝力气,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若蚊呐的呻吟:“冷……”

孙青霞立刻将她搂得更紧,用自己温热的胸膛贴着她冰冷的后背,同时将篝火拨得更旺一些。“不冷了,丫丫乖,有火,有哥哥在,很快就不冷了。”他低声哄着,声音沙哑却异常温柔。

洞外的风雪声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能听到狂风卷过山壁的沉闷呼啸。时间在篝火的噼啪声和孙青霞低沉的安抚声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丫丫的呼吸似乎又平稳了一些,再次沉沉睡去。孙青霞也感到了强烈的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他小心地将丫丫放好,用狼皮裹紧,自己则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怀抱着“不悔”剑,准备闭目调息片刻。剑柄传来的温润暖流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也抚慰着他紧绷的精神。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浅眠的边缘——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踩雪声,穿透了洞外风雪的呜咽,清晰地传入兽穴之中!

声音很近!就在洞口那块封堵了大半入口的青黑色条石附近!

孙青霞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猎豹!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眼中精光爆射!他几乎是本能地弹身而起,动作快如鬼魅,瞬间将丫丫护在身后,同时左手紧握“不悔”剑鞘,右手则闪电般抄起了地上那柄染血的短刀!刀尖斜指洞口方向,身体微微弓起,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是黑风寨的追兵?!还是……雪原上的野兽?!无论是什么,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都绝非善类!

他屏住呼吸,将全部感官提升到极致,死死盯着洞口那条狭窄的缝隙。洞内的篝火光芒,只能照亮洞口附近一小片区域,外面依旧是风雪弥漫的混沌黑暗。

嘎吱…嘎吱…脚步声再次响起。缓慢、沉重,似乎有些蹒跚,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听声音,只有一个人。而且……不像是刻意隐藏行迹,更像是……在风雪中跋涉已久、疲惫不堪的旅人。

脚步声在洞口那块巨大的青黑色条石外停了下来。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如同在拍打身上积雪的声音。

然后,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疲惫和浓重地方口音的声音,穿透了缝隙,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里…里面的……后生……和…娃娃……还…还活着……没?”

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并非伪装的关切。

孙青霞瞳孔微缩!不是追兵?!是个老人?!他怎么会知道里面有人?还知道有个孩子?!

警惕并未放松,反而更甚!在这人迹罕至的绝地雪原,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老人,比凶悍的追兵更显诡异!

他没有回答,身体依旧紧绷如弓,短刀稳稳地指着洞口,眼神锐利如鹰隼。

外面的老人似乎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又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风…风雪太大……老汉……的窝棚……塌了半拉……看见……看见这里有烟气……还有……血腥味……猜…猜着有人……避风……”

烟气?血腥味?

孙青霞心中一凛。是篝火的烟气和之前他喷出的鲜血气味,顺着缝隙飘了出去,引来了这人!这老人的鼻子……好灵!而且,在如此暴风雪中,还能循着气味找到这里,绝非普通山民!

“你……是谁?”孙青霞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力量感,如同闷雷在狭小的空间内滚动。

外面的风雪似乎被他的声音压下去了一瞬。

“呵……咳咳……”老人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了好一会儿才喘匀气,“老…老汉……姓石……石敢当……是……是这老龙岭……最后的……‘守山人’……”

守山人?孙青霞眉头紧锁。他从未听说过这个称谓。但“老龙岭”这个名字,似乎印证了此地确实是深入雪山腹地。

“后生……别……别怕……”自称石敢当的老人喘息着,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和一种行将就木的暮气,“老汉……快八十了……就剩……一口气……害不了人……这风雪……停不了……你们……待在这狼窝里……不是长久之计……我那石屋……虽然塌了一半……好歹……能遮风挡雪……还有……还有口热乎气儿……”

他顿了顿,似乎积攒着力气,声音更加微弱:“娃娃……伤得重吧?听……听气息……悬着呢……老汉……懂点……祖传的土方子……或许……或许能吊住命……”

最后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了孙青霞的心上!

丫丫!吊住命!

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气息微弱的丫丫。老人隔着厚厚的岩石和风雪,仅凭飘散出去的一丝气息,就能判断出丫丫伤重垂危?这“懂点土方子”……恐怕绝非虚言!

巨大的诱惑与极致的危险感在心中激烈交锋。这老人出现的时机、地点、能力,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但……丫丫的情况确实不能再拖了!这兽穴环境恶劣,腥臊难闻,绝非养伤之地。若这老人真有办法……

孙青霞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不悔”剑上。剑柄温润依旧,传递着安定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洞口石头太大,我移不开。你能进来?”孙青霞沉声问道,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

“能……能……”外面传来老人如释重负的喘息,接着是沉重的拖拽声和积雪被扒开的窸窣声。“等……等老汉……弄开点缝……”

一阵沉闷的摩擦声和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响起。过了好一会儿,洞口那块巨大的青黑色条石,竟被缓缓地、极其费力地向旁边挪开了半尺多宽的缝隙!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篝火一阵剧烈摇曳!

一个佝偻的身影,艰难地从那狭窄的缝隙中挤了进来。

来人果然是个老人。身形枯瘦矮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身上裹着一件极其厚重、由各种深浅不一兽皮胡乱缝制而成的破烂大氅,上面沾满了雪沫和冰凌。头上戴着一顶同样破旧的、露着棉絮的狗皮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下半张脸和一把乱糟糟、沾着冰碴的灰白胡子。

他手中拄着一根弯曲粗糙、顶端嵌着一块不规则黑石的木杖,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似乎腿脚不便。一进洞,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枯瘦的身体佝偻得几乎要折断。过了好一阵才勉强止住,扶着石壁大口喘息,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孙青霞并未放松警惕,短刀依旧斜指,身体巧妙地挡在老人与丫丫之间,目光如电,审视着这个自称石敢当的守山老人。老人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混合着陈年烟草、草药、以及某种野兽膻味的复杂气息。那顶压低的帽檐下,偶尔抬起的浑浊老眼中,却闪烁着一种与衰老躯体截然不同的、如同鹰隼般的锐利光芒,虽然只是一闪即逝。

“娃娃……”老人喘息稍定,浑浊的目光越过孙青霞,直接落在了裹在狼皮里的丫丫身上。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寒气……入髓了……还有……旧伤?亏得……吊着一口先天元气……不然……”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沉重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不再看孙青霞,拄着那根嵌着黑石的木杖,一瘸一拐地挪到丫丫身边,动作虽然迟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他伸出枯瘦如同鹰爪、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想要去探丫丫的腕脉。

“别碰她!”孙青霞的声音冷冽如冰,短刀向前递了一寸,刀尖几乎要触到老人的手背。

老人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睛抬起来,看向孙青霞。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看透世事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后生……戒心……重……好……”老人沙哑地笑了笑,露出几颗稀疏发黑的牙齿。“但……老汉……真想害人……刚才……在外面……就动手了……何必……费这劲……”

他指了指洞口:“这狼窝……腥臊气重……寒气……也重……娃娃……待久了……神仙难救……我那石屋……背风……有火塘……还有……几味吊命的……老山参……和……雪蛤膏……”

他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在丫丫青紫的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神色:“再拖……就真……来不及了……”

孙青霞握着刀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老人的话如同重锤,句句敲在他的软肋上。他看着丫丫那微弱起伏的胸膛,感受着洞内挥之不去的腥臊和阴冷。理智告诉他,这老人是唯一的希望,但直觉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诡异感,又让他如芒在背。

“不悔”剑柄传来的温润暖流,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仿佛在无声地催促他做出选择。

最终,对丫丫生命的担忧压倒了一切。

孙青霞缓缓收回了短刀,但身体依旧紧绷,如同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带路。”他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好……好……”老人如释重负,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拄着木杖,艰难地转过身,率先朝着那条被他扩开的缝隙挪去。“后生……抱好娃娃……跟紧老汉……风雪……迷眼……”

孙青霞不再犹豫。他迅速用狼皮将丫丫严严实实地裹好,抱在怀里,左手紧握着“不悔”剑鞘,深吸一口气,顶着灌入的寒风和雪沫,紧跟在佝偻的老人身后,钻出了那狭窄的兽穴缝隙。

洞外,暴风雪依旧肆虐,但似乎比之前小了一些。天色是铅灰色的,分不清是黎明还是黄昏。狂风卷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能见度不足十步。凛冽如刀的寒气瞬间包裹了全身,与洞内的“温暖”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

老人石敢当佝偻着身体,几乎被那件厚重的破烂皮氅完全包裹。他拄着那根嵌着黑石的木杖,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没膝的积雪中,走得异常艰难缓慢,仿佛随时会被风雪吹倒、掩埋。但他手中的木杖每次落下,都异常沉稳,杖头那块不规则的黑石点在雪地上,似乎总能找到相对坚实的落脚点,引领着方向。

孙青霞抱着丫丫,紧随其后。他尽量弓着腰,用身体为丫丫遮挡着风雪。视线被狂舞的雪花遮蔽,只能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在风雪中艰难跋涉的佝偻背影。脚下的积雪深得可怕,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刺骨的寒冷疯狂地侵蚀着他刚刚恢复了一些的身体,肩头那新生的疤痕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意。怀中的丫丫似乎被寒冷刺激,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呻吟。

“丫丫,坚持住!就快到了!”孙青霞咬着牙,在心中呐喊。他紧握着剑柄,试图再次引动那股暖流,却发现剑身沉寂,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仿佛刚才在洞内的神迹,耗尽了它所有的力量。

风雪似乎永无止境。时间在寒冷与跋涉中变得粘稠而漫长。就在孙青霞感觉自己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意识在寒冷和疲惫的夹击下开始模糊时——

“到了……”前方传来老人沙哑如破锣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孙青霞猛地抬头。

透过漫天狂舞的雪幕,隐约可见前方一处背风的山坳里,矗立着一座低矮的石屋轮廓。石屋依着陡峭的山壁而建,大半边屋顶已经被厚厚的积雪压垮、掩埋,只剩下小半边残破的屋角和一根孤零零的石砌烟囱顽强地耸立着。石屋的墙壁由粗糙的、大小不一的青黑色山石垒砌而成,布满了岁月的苔痕和冰凌。

这就是老人所说的石屋?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一处勉强能遮风挡雪的废墟。

老人拄着木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扇歪斜、布满裂纹、几乎被积雪堵死的简陋木门前。他放下木杖,用枯瘦的双手费力地扒开堵门的积雪,然后用力一推。

“嘎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烟火气、草药味、以及更浓烈霉味的暖流,从门缝中扑面而来!

“快……快进来……”老人喘息着,侧身让开。

孙青霞不再迟疑,抱着丫丫,侧身挤进了门缝。

屋内比想象中更昏暗、更狭小。光线仅来自角落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简陋火塘,里面燃烧着几根粗大的松木,跳跃的火焰驱散了部分黑暗,在低矮残破的屋顶和布满烟熏火燎痕迹的石壁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张用粗糙木板拼凑的矮床,一张瘸腿的木桌,几个充当凳子的树桩,墙角堆着一些干柴、兽皮和几个蒙着厚厚灰尘的陶罐。

最显眼的是火塘上方,悬挂着几串黑乎乎、如同枯藤般的东西,散发着浓郁的草药味。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松脂燃烧的烟火气、陈年草药挥发的苦香、霉变的腐朽气息、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极其古老沉凝的岩石气息。

“把……娃娃……放床上……”老人关上门,插上简陋的木栓,隔绝了大部分风雪和寒气。他佝偻着走到火塘边,拿起一个边缘崩口的粗陶碗,从一个黑乎乎的陶罐里舀了些热水,又从一个悬挂的草药串上小心地摘下几片干枯的、形状奇特的叶子,揉碎了撒进碗里。碗里立刻腾起一股带着奇异清香的白色雾气。

孙青霞小心翼翼地将丫丫放在那张铺着厚厚干草和几张破旧兽皮的矮床上。矮床紧挨着温暖的火塘。他探了探丫丫的鼻息,比在兽穴时更微弱了,小脸在火光的映照下,青灰色似乎更重了几分。他的心猛地揪紧。

“前辈!”他猛地转向正在搅动碗中药水的老人,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焦急,“丫丫她……”

“莫慌……”老人头也不抬,沙哑的声音异常沉稳。他将那碗冒着热气、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水放在床边,然后颤巍巍地走到墙角,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翻找起来。片刻后,他拿出一个巴掌大小、扁平的黑色石盒。石盒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纹饰,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质感。

老人拿着石盒,回到床边。他盘腿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枯瘦的手指极其灵巧地打开了石盒。盒内并非什么名贵药材,而是……一团如同凝固油脂般的、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微光的奇异苔藓!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温暖生命气息!

“雪魄苔……老龙岭……最深的山缝里……几十年……才得这么一点……”老人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他用一根细小的骨针,极其小心地从那团发光的苔藓上挑起米粒大小的一点。

孙青霞屏住呼吸,紧盯着老人的动作,心中充满了震惊。这发光的苔藓……闻所未闻!

老人将那一点散发着乳白微光的苔藓,轻轻地点在了丫丫眉心、心口和两只小手的手心。微光触及皮肤的瞬间,似乎微微一亮,随即如同水银般迅速渗入皮肤,消失不见。丫丫那青灰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褪去了一丝死气!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青灰!她微弱的呼吸,似乎也稍稍平稳有力了一点点!

孙青霞心中狂震!这……这是什么神物?!

做完这一切,老人似乎耗尽了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身体佝偻得像只虾米。他喘息着,拿起那碗温热的药水,用一把小木勺,极其小心地撬开丫丫的嘴唇,一点点地喂了进去。

这一次,丫丫的吞咽动作明显顺畅了许多。

“能……能做的……老汉……都做了……”老人放下空碗,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疲惫地闭上眼,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剩下的……看……看这娃娃……自己的……造化了……”

孙青霞看着丫丫那虽然依旧苍白、但明显多了一丝生气的睡颜,再看看靠在石壁上、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的老人,心中五味杂陈。巨大的感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这个神秘老人身份和目的更深的疑惑,交织在一起。

他走到老人身边,深深一揖:“前辈救命之恩,孙青霞没齿难忘!敢问前辈……”

“咳咳咳……”老人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好一会儿才喘息着摆手,“莫……莫提恩……老汉……守山……守了一辈子……临了……能救……两条命……也算……没白活……”

他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目光却并未看孙青霞,而是越过他,落在了他腰间斜挂的那柄古朴长剑之上。那目光极其复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探究,以及一丝……孙青霞无法理解的、深沉的忧虑。

“那剑……”老人干瘪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如同耳语,“……沾了……不该沾的……东西……血气……太盛……惊动了……山里的……‘老东西’……”

孙青霞浑身剧震!猛地看向腰间的“不悔”剑!

沾了不该沾的东西?惊动了山里的“老东西”?老人指的……是昨夜斩杀狼群时,剑身爆发的暗红剑光?!还是……更早之前?!他口中的“老东西”……难道是……雪山深处祭坛中那个枯槁的“容器”?!或者……是那柄剑真正引动的东西?!

无数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孙青霞脑中闪过!这老人……他果然知道!他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守山人”!

“前辈!您知道什么?!那‘老东西’是什么?这剑……”孙青霞急切地追问。

然而,老人却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微弱的喘息,不再回应。只有那紧握着嵌着黑石木杖的枯瘦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石屋内,只剩下火塘里松木燃烧的噼啪声,丫丫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老人那如同破风箱般的沉重喘息。洞外的风雪依旧在呜咽,拍打着残破的石壁,如同某种未知巨兽的低沉叹息。

而在这片背风的残破石屋之外,数里之遥的一处被风雪半掩的雪丘之上。

一道灰白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雪景的幽灵,静静地矗立着。巨大的风帽低垂,遮住了面容。他手中提着那柄造型奇特的黑色臂张弩,冰冷的弩矢并未抬起,只是垂在身侧。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漫天风雪和山峦的阻隔,精准无比地锁定在远处山坳中、那座残破石屋的轮廓之上。

风雪卷动他灰白色的大氅,猎猎作响。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亘古存在的岩石,只有紧抿的薄唇,在风帽的阴影下,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难以捉摸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