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亡魂冲不破的谎言

我悬浮在离地百米的虚空,如同一片无根的羽毛。

暴雨冲刷过的视野格外清晰,下方玻璃幕墙折射着残阳,犹如明晃晃的暗器。

东南方,高楼林立的影子若隐若现,在那里一定藏着医院、殡仪馆、火葬场。

“我要去那里,一定要到那里!”

无形的执念在在灵识中翻涌,可我连最细微的转向都做不到。

狂风如一只无形巨手,推着我掠过高压线,越过树林、穿过马路,每当气流停滞,我便僵在半空,看着下方蚂蚁般的车流穿梭,听着呼呼略过的风声。

满是沥青焦味的穿堂风终于发力,一路上跌跌撞撞,走走停停,傍晚时分终于扎进了这座城市中了。

“圆圆啊!我的孩啊!”

“是谁,谁在哭。”

屏息一听,声音熟悉而遥远,是妈妈,是妈妈周丽禾的哭声,我努力强迫自己停下来,定睛一看,这是殡仪馆上空。

我残缺的魂识像走进了生命源泉的圣境,瞬间感觉力量的变强,哦,这里阴气足,我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行动了。

我循着哭声寻去,在一层追悼厅棺木中看见了安详如同熟睡的自己。

棺木旁,嚎嚎大哭的妈妈,半年未见了,本来干瘦的她如今如纸片人一样,一阵大风就能送上天。

爸爸韩宝田佝偻着背,白发在冷风中乱颤,布满老年斑的手机械地擦拭着眼角,浑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顺着深深的皱纹淌进衣领。

角落里,自闭症的弟弟韩旺把自己团成一团,藏在黑色帷幕后,他绞着衣角的手指不停颤抖,空洞眼神里,此刻却盛满恐惧与无措,时不时偷瞄人群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小鹿。

追悼厅的后排,李青云熟悉身影撞进眼帘,西装笔挺却掩不住眼底青黑,他紧抿的嘴角微微发颤,握着白菊的指节泛白,目光死死盯着棺中我的脸,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刻进眼里。

记忆在残缺的灵识里决堤,操场上递来的冰镇汽水、图书馆里共享的耳机、毕业晚会上醉意朦胧的搀扶……那些炽热鲜活的画面,仿佛就在昨日。

而如今,一个长眠于此,一个事业有成却形单影只。

....

最后一声哀乐如游丝般消散在殡仪馆穹顶时,卫庄的皮鞋声突然诡异地变得拖沓。他从衣兜里抽出签字笔,笔尖上未开封红蜡,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妖异的红。

“爸,天太热了。”

他垂着眼睑,脖颈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韩圆的身子受不住……需要及时火花”

爸爸韩宝田的眉头紧皱,脸上每道皱纹仿佛都盛满悲伤泪水的沟渠,颤抖的手像风中枯叶,哆哆嗦嗦拿起笔满是狐疑的望向卫庄。

“您签个字就行。”

卫庄往前半步,文件袋的边角硌得老人手腕发红,空气中突然弥漫起一股腐肉气息:

“签完字后,回头我用它打印火化同意书,这是流程……”

爸爸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又哆哆嗦嗦在卫庄手指着的地方签下了名字,歪斜的笔迹在空白处蜿蜒,竟诡异地勾勒出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在写下名字瞬间,卫庄嘴角慢慢绽放一丝诡异的微笑,就如含苞待放的罂粟花。

“不对,等等!没听说过火化同意书必须由父母签字?”

我无形的灵识疯狂震颤眼球,发出声响,别人没有半点反应。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张白纸,一股寒意贯穿着整个灵识,我莫名其妙的吸附到白纸上了,我惊恐地发现白纸边缘隐隐约约呈现淡淡不易察觉血色光芒。卫庄将签名的白纸小心翼翼塞进腋窝的透明文件袋。

而后我的躯体从追悼厅送到了太平间,太平间的金属门缓缓合拢,冷气裹着福尔马林冲进鼻腔,更却夹杂着一股浓烈肉体的焦糊味。

透过文件袋的塑料膜,我看见妈妈瘫倒在轮椅上,她灰白的头发无风自动;爸爸捶打着紧闭的火化室铁门,指缝黑色泥土很是突兀在惨白指甲中展现。

而卫庄却背对着极度悲伤二老,用他干净未经历任何辛苦劳作的手来回摩挲着死亡证明上我的照片,嘴角的笑意更浓,如同染血盛开的罂粟花充满了无限的诡异和死亡的气息。

直到骨灰盒递到父母颤抖的手中,那张承载着爸爸血泪的签字白纸,始终安静地躺在文件袋深处。

这张签字白纸卫庄将会要干啥?

记忆如狂风暴雨般在灵识里翻涌,遇水打滑的孕妇鞋、无奈开窗的争执、应急车道的绝情……所有碎片骤然拼凑成时,一种诡异凄凉缓缓在我残存的灵识中升起。

......

第二天的傍晚,晚霞退尽,华灯初上,卫庄白色SUV轿车开进了他的庄速快运公司的门槛,在公司最显著的停车位停住了。

下车后,他打开公司的大门,整个公司除了保安,别无他人,他的皮鞋叩击地面的声响格外清晰,像是某种死亡倒计时。

在他很是豪华的办公室他熟练打开电脑,又开启了打印机,同时将爸爸签字的那张白纸放进了打印机中。

电脑主机的蓝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间,嘴角又勾起那抹熟悉的狞笑。

卫庄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一阵子后,一张“交通事故死亡赔偿放弃说明”的黑色宋体字从打印机缓缓吐出,这张签字空白纸我终于知道是干啥用的了。

“畜生!”

无形的怒火在灵识中炸开,我拼命撞向那张伪造的文书,可指尖只触到只不过是一阵虚幻的涟漪,白纸只是微微颤动几下又恢复平整,仿佛在无声地嘲讽我的无能为力。

卫庄拿起文件对着灯光检查,嘴角的弧度愈发张扬,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应得的赔偿,化作他口袋里轻飘飘的谎言。

卫庄摩挲着伪造的赔偿说明,得意洋洋的笑意如同涂上红色墨水宣纸,在脸上慢慢的绽开,随即掏出手机,喉结滚动,轻柔的话语从嘴里蹦出:

“媚媚,兰媚在哪呢?来我这一趟,有件好事与你分享。”

“你刚妻儿双亡,还有好事?”甜腻嗓音裹着电流从听筒炸开,像淬了毒的蜜糖。

卫庄、兰媚啥关系?不用说,他们已经用赤裸裸的行动说明了。

“来办公室,有惊喜,我的小甜心。”

卫庄舌尖抵住后槽牙,目光扫过桌面相框里我怀孕时的照片,突然伸出食指狠狠戳向我的眼睛,相框玻璃应声碎裂。

不一会儿,走廊尽头传来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响,节奏由缓至急,像死神逼近的鼓点。

门把转动的瞬间,冷气倒灌,兰媚猩红的指甲掐住门框,耳垂上的蛇形耳钉泛出幽蓝冷光。

“这么急着见我?啥事?”

她故意拖长尾音,诱人的香水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

“想你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卫庄有些猴急的扑过去搂住兰媚,却不小心撞翻了台灯,昏黄光影里,他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贪婪的怪兽。

“没你的日子,我浑身都在发烫。”

滚烫的呼吸喷在兰媚颈间,他突然咬住兰媚后颈上那颗朱砂痣,轻轻而满足吸允着。

“是吗?是桌上那张纸,比春药还让你兴奋吧?”

兰媚指尖挑起伪造的说明,暗红的指甲让人有股恶心想吐的冲动。

当她看清内容,突然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200万赔偿金,100万保险金……卫庄,你这招借刀杀人,比我教你的还狠!”

“当初娶她,不过是找个免费保姆。”

卫庄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的玫瑰刺青,那图案竟与兰媚脚踝的纹身一模一样。

“现在她的死,能给咱们下半辈子的饭桌增加很多丰富佳肴呢。”

我的灵识在半空剧烈震颤,我残破的瞳孔里倒映着这对狗男女交缠的身影。

文件袋突然炸开窜出一股腥风,纸张在风中哗哗作响的声音如同孩童的啼哭声,混着卫庄的狞笑在办公室回荡。

兰媚临走前,故意用高跟鞋碾过地上的相框碎片,玻璃碴深深扎进我“眼睛”的投影,无形的剧痛让墙上悬挂的文件如同遭遇狂风般疯狂的起起落落,却换不来那两人哪怕一丝惊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