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求您救命

朔风如刀,裹挟着鹅毛大雪,狠狠抽打在北幽州城外的荒凉官道上。

陆归生几乎是被风推着在走。她单薄的身子裹在一件磨得发毛、早已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粗麻夹袄里,像一片枯叶。背上,师父陆烬的重量沉甸甸地压着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气息,灼烧着她冰冷的后颈。

“师父,挺住...就快到了...”她的声音嘶哑,被风撕扯得七零八落,不知是说给背上昏迷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那点摇摇欲坠的力气听。

背上的陆烬毫无反应,只有喉间发出破碎的喘息,每一次都牵动归生几乎冻僵的心。他曾经是清贵无双的大征太傅,是能在金銮殿上引经据典、舌战群儒的国之柱石;是能在棋盘上指点江山、算无遗策的智者;更是在这乱世之中护佑她的恩师。

可如今,那双曾经洞察秋毫的眼睛,因着逃亡途中的一场场追杀和北地酷寒的侵蚀,彻底陷入了无边黑暗的折磨。曾经挺拔如松的脊梁,此刻也只能无力地伏在徒弟瘦弱的肩背上。

北幽州城低矮破败的城墙轮廓终于在漫天飞雪中显现出来,透着死气沉沉的灰败。城门处人影寥寥,几个守城的老卒缩在避风的门洞里,裹着破旧的羊皮袄,抱着长矛,昏昏欲睡。偶尔有行人进出,也都是行色匆匆,满脸的愁苦与麻木。

将师父费力地往背上又托了托,踉跄着走向城门口最近的一处低矮土屋。歪斜的门板上挂着一块模糊不清的木牌,隐约能看出一个“药”字。

“叩叩叩!”归生急促地拍打着那扇薄薄的门板“大夫!开门,大夫!求您救命!”

里面沉寂了片刻,才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一股浓烈的劣质药草味混合着屋内陈腐的暖意扑面涌出。一个胡子拉碴、满脸不耐烦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吵吵什么?大冷天的!”药铺掌柜的目光落在陆烬身上那件虽旧但还能看出上好料子的深衣上,又飞快地掠过归生冻得青紫、却难掩清丽的脸庞。

“死人治什么治?别抬进门!晦气!”

“不是大夫!”归生急切地辩解,声音抖得厉害,“我师父...我师父只是染了风寒,烧得厉害!求您行行好,给瞧瞧吧!我们有钱!”她慌忙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破旧的小布包,抖抖索索地解开,里面是几十枚铜钱,还有一小块成色极差的碎银。

这是他们逃亡路上最后的一点积蓄,本是陆烬打算到了北汉寻到表兄陆燃后安身立命的最后指望。

只是,北汉早就到了,陆燃一家也早死于南下打草谷的北幽铁蹄之下。

掌柜拈起那块碎银子掂了掂,又扒拉着数了数铜钱,刻薄道:“这点子东西?打发叫花子呢?风寒?哼,我看这分明是痨病鬼相!烧成这样,能不能活过今晚都难说!滚远点!别把病气过给老子!”说完,他像驱赶苍蝇一样挥着手,就要关门。

“不是!?”归生情急之下,左手探出,五指如钩,精准地扣住了即将合拢的门板边缘!这一下又快又稳,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那掌柜的只觉一股大力传来,门板竟硬生生被掰裂一块,再也关不上:“等等!”

他惊愕地看向归生,只见这看似单薄的少年,眼神锐利如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你…你想干什么?!强抢吗?!”掌柜被她眼中那股狠厉惊得心头一颤,尖叫起来:“来人啊!有汉狗要闹事!”他一边喊,一边惊恐地试图继续关门。

“啊!?”她什么时候说要抢了?她只是没收住劲儿...

随即心中猛地一沉!糟了!关心则乱,此地是北幽!她一个汉人,下意识显露的这点功夫,足以引来杀身之祸!她立刻松手,掌柜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后跌去。

“大夫!我不是……”归生还想解释,但已经晚了。

门外不远处,几个原本缩在避风处打盹的北幽老卒,被掌柜的尖叫惊醒,骂骂咧咧地提着长矛围了过来,脸上带着被惊扰的不耐。他们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契丹语呵斥着走了过来。

“汉狗!闹事?!”“捆起来!”

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归生。

若是她自己,放倒眼前这几个老卒逃走不是问题。

但背上奄奄一息的师父怎么办?一旦引来大队北幽兵,他们必死无疑!

转身,将陆烬护在身后,目光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狼,扫视着逼近的几名老卒。

身体微微下沉,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几个老兵略带嘲笑地上来就要绑她,明显没把瘦弱的少年放在眼里。

但谁都没料到,刚上前的几个老卒被三下五除二地利落放倒。

而几日里只喝了半碗米粥的归生,手指已因极度脱力而剧烈颤抖。

她知道自己要顶不住了,而面前的几个老兵面面相觑,明显不再轻敌,矛尖闪烁着寒光直逼她而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的时刻。

一阵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犷的呼喝和皮鞭破空的脆响。

几匹高头大马停在药铺前。当先一人,身形极其魁梧,裹着厚实的黑色貂裘,裘领上油亮的毛锋衬着一张棱角分明、带着塞外风霜痕迹的脸。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漫不经心地扫过她和陆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看这架势,男人身份极高!

几个老卒纷纷放下长矛跪下行礼:“大惕隐!”

北幽惕隐那祁峰,她听师父说过的。

大惕隐身后的随从低声用辽语快速说了几句,似乎在禀报刚刚发生的事儿。

大惕隐是北幽宗正,掌皇族政教,位高权重。那祁峰更是北幽皇帝的亲信,权倾朝野,此次南下“视察”幽云,其威势几近亲王。关于这位惕隐的传言,早已在北幽城内传得沸沸扬扬——说他权势滔天、生性多疑又冷酷嗜杀,说他好色成性,帐中美人如云......

男人声音冷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