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灰烬与倒计时

雨水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陈屿黑色的伞面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更深的、挥之不去的衰败味道——是花圈上百合和菊花混合着水汽的腐败气息。

灵堂里肃穆得让人窒息。正中央,巨大的黑白照片里,苏晚的笑容依旧明媚得晃眼,仿佛能穿透这阴郁的天气和沉重的哀乐。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拍的,穿着简单的白裙子,站在阳光下,眼神清澈,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这张照片,陈屿手机里存了无数遍,此刻却被放大、定格,成了祭奠的符号。

陈屿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像一块格格不入的礁石。他穿着借来的、不太合身的黑色西装,袖口磨得有些发亮。周围都是苏晚的亲朋、同学、追求者,那些曾经在他眼中光芒万丈、遥不可及的人物。此刻他们脸上挂着相似的悲伤,低声交谈着,偶尔向照片投去惋惜的一瞥。

“太可惜了……才二十五岁……”

“听说是车祸?雨太大了……”

“是啊,多好的姑娘,前程似锦……”

“那个司机醉驾,真是该死!”

陈屿听着这些低语,手指死死抠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带来的刺痛才能勉强压住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钝痛和荒谬感。车祸?醉驾司机?官方通报是这样写的。所有人似乎都接受了这个“意外”。

只有他知道,这绝不可能仅仅是一场意外。

三天前的深夜,苏晚给他发了一条没头没尾的信息:

>**【陈屿,如果……我是说如果,能重来一次……我……算了,等我回来跟你说。】**

信息发送时间是23:47分。而交通监控显示,苏晚乘坐的出租车在23:58分冲出了跨海大桥的护栏,坠入冰冷汹涌的海水中。尸体在第二天下午才被打捞上来。

那最后一条信息,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日夜不停地扎在陈屿的心上。“重来一次”?她想重来什么?她那时的语气,透过冰冷的文字,陈屿都能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恐慌和欲言又止。

他和苏晚,是高中同学。他是班级里最不起眼的存在,成绩中游,家境普通,沉默寡言,像一粒落在角落的尘埃。而苏晚,是公认的校花,是舞台上最耀眼的星辰,是老师口中“清北苗子”,是无数少年隐秘心事的中心。他们的人生轨迹,本该像平行线,永不相交。

转折发生在高二暑假。一次偶然的社区志愿者活动,陈屿和苏晚被分到了一组。在闷热的旧图书馆里整理书籍时,陈屿发现了一本被遗落在角落、封面残破的《时间简史》。他看得入迷,连苏晚走到身边都没察觉。

“你也喜欢这个?”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打破了沉寂。那是她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陈屿窘迫地合上书,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就……随便看看。”

苏晚却笑了,那笑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霍金说,时间不是绝对的。真奇妙,对吧?有时候,我真希望时间能倒流,改变一些……不那么好的事情。”那一刻,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陈屿无法理解的阴霾,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就是那次之后,他们之间仿佛有了一条极其细微的连线。苏晚会在他值日时悄悄留下一瓶冰水;会在收作业时,对他那个解不出的数学题,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留下简洁的提示步骤;会在放学人少的楼梯转角,轻声问他一句“今天物理课听懂了吗?”。

陈屿的世界,因为这细微的光亮,变得不同。他依然平凡,依然沉默,但他开始更努力地学习,只为了在发试卷时,能离她的名字稍微近一点;他开始在篮球场上笨拙地奔跑,只因为知道她偶尔会来看比赛。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隐秘的联系,像守护着易碎的琉璃。他从未奢望过拥有,只要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发光,就够了。

大学后,他们去了不同的城市,联系变得稀少,只在逢年过节偶尔发个问候。陈屿知道,苏晚的光芒只会更加耀眼。他毕业后回到这座滨海小城,找了一份普通的程序员工作,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直到一周前,苏晚因为一个重要的合作项目也回到了这里。他们在一家咖啡馆偶遇了。

“陈屿?真的是你!”苏晚惊喜地叫住他,笑容依旧明亮,但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焦虑?

他们聊了很久。苏晚谈她的工作,她在国际知名设计公司的成就,也谈到了压力、竞争和某些“不太愉快的人和事”。她说得有些含糊,当陈屿追问时,她又笑着岔开了话题,只是眼神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还是你好,陈屿,”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轻声说,“简单,纯粹。有时候,真羡慕你这种生活。”

分别时,苏晚主动要了他的新号码,笑着说:“老同学,有空多聚聚啊,在这里我就你一个‘熟人’了。”那一刻,陈屿的心跳得飞快,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图书馆。

谁曾想,那竟是最后一面。

**第二节:遗物中的刺**

追悼会结束,人群渐渐散去。陈屿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木然地随着人流走出殡仪馆。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冰冷刺骨,却比不上心底万分之一。

“陈屿?”一个温和而带着疲惫的女声叫住了他。是苏晚的母亲,林婉。她眼睛红肿,面容憔悴,但依然保持着一种体面的克制。她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扎着白色缎带的纸盒。

“阿姨……”陈屿的声音干涩沙哑。

“这个……”林婉把纸盒递给他,声音哽咽了一下,“晚晚……出事前,好像特意整理过她的东西。我在她……她房间的抽屉里发现了这个盒子,上面贴了张纸条,写着……‘给陈屿’。”林婉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我想,她一定是想交给你什么……”

陈屿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接过那个轻飘飘的纸盒。苏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想着他?纸条上那娟秀的字迹,确实是苏晚的。

“谢谢阿姨……”陈屿的声音哽住了。

回到他那间狭小、冰冷的出租屋,陈屿才敢打开那个纸盒。里面东西不多:一本旧得发黄的《时间简史》——正是高中图书馆里那本;一张他们高二那年班级春游的合影,照片上他局促地站在最边上,苏晚在人群中心,笑容灿烂;还有……一个厚厚的、没有封皮的笔记本,里面似乎夹着东西。

陈屿颤抖着拿起笔记本。一翻开,一张折叠的信纸滑落出来。

信纸很普通,上面只有一行字,依旧是苏晚的笔迹,却写得极其用力,几乎划破了纸张:

>**【小心‘他’!‘计划’不是意外!证据在……】**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几个凌乱的墨点,仿佛书写者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或干扰,被迫中断。

陈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小心‘他’”?‘他’是谁?“计划”不是意外?她果然知道什么!她预感到了危险!她是在留下线索!她最后那条信息……“能重来一次”……难道不仅仅是一种感慨?

巨大的悲痛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冰冷的愤怒和求知欲所取代。苏晚的死,果然有隐情!那个“他”是谁?那个“计划”是什么?证据在哪里?她没写完的话是什么?

他疯狂地翻看笔记本,希望找到更多线索。笔记本前面的内容大多是苏晚随手记下的设计灵感、工作日程和一些心情随笔。翻到后面,陈屿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在笔记本的最后几页,粘贴着几张打印出来的东西——是苏晚车祸案的**法医初步报告摘要复印件**和**现场勘查的部分照片复印件**!这些显然不是家属能轻易拿到的!

陈屿屏住呼吸,仔细阅读那份冰冷的报告摘要。目光扫过几行关键信息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死者体表外伤符合高坠及车辆碰撞特征……**

>**……体内检测出微量‘XX’药物残留(注:该药物常用于镇静,高剂量可致意识模糊)……**

>**……车辆损毁严重,但根据刹车痕及行车记录仪(部分损坏)初步分析,撞击前无明显制动迹象……**

>**……司机血液酒精浓度严重超标……**

这几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陈屿的视网膜上!

**药物残留?**苏晚怎么会服用镇静药物?她出事前并没有就医记录!而且报告用了“微量”,但足以影响意识!

**无明显制动迹象?**醉驾司机在生死关头,本能也会踩刹车!除非……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被药物影响的不止苏晚?

**行车记录仪部分损坏?**偏偏是记录关键画面的部分损坏了?太巧了!

这三点,和官方通报里轻描淡写的“醉驾意外”形成了**刺眼的矛盾**!苏晚收集这些,她一定发现了疑点!她是在调查自己的死因?不,是在她死前就在调查什么?那个“计划”?她感觉到了危险,所以在收集证据?这就是她要交给他的“证据”?

那个“他”,就是制造这一切的人?苏晚没写完的警告,那个名字……到底是谁?

陈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巨大的信息量和愤怒悲伤几乎将他击垮。他死死攥着那张未写完的警告信和笔记本,指关节捏得发白。苏晚的脸庞、阳光下的笑容、最后那条信息、冰冷的法医报告、戛然而止的警告……所有的画面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不是意外……不是意外……”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如同野兽的低吼。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绝望、愤怒和不顾一切的决心在他胸腔里熊熊燃烧。

他猛地拿起那本旧《时间简史》,仿佛想从中汲取某种力量或启示。书页翻动,一张夹在扉页的、同样年代久远的书签掉了出来。那是张普通的硬纸片书签,上面印着一句霍金的话:

>**“即使身处果壳之中,我仍是无限宇宙之王。”**

陈屿的目光落在书签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签的边缘。就在他沉浸在巨大的痛苦和混乱中时,**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去。原来书签的边缘有一处极其微小、几乎看不见的毛刺裂口,像一根细小的木刺,刚才用力之下,竟刺破了他的指腹!

一滴鲜红的血珠迅速渗了出来,滴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张未写完的警告信上,苏晚最后用力写下的那个“在”字上!**

鲜血像一滴诡异的红墨,瞬间在泛黄的信纸上晕染开来,覆盖了那个字,也仿佛覆盖了苏晚未尽的遗言。

就在这一刹那!

异变陡生!

陈屿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巨大力量猛地攫住了他!不是物理上的拉扯,而是整个**存在本身**被强行扭曲、撕裂!时间不再是流淌的河,而变成了破碎的镜面!无数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碎片景象——苏晚的笑脸、疾驰的出租车、跨海大桥的灯光、冰冷的雨水、法医报告上的文字、甚至那本《时间简史》书页上扭曲的公式——如同狂暴的洪流,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撑爆、碾碎!

“呃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肉体正在被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的力量强行剥离、重组!视觉、听觉、触觉……所有的感官都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剧痛。他感觉自己被抛进了一个由纯粹能量和混乱信息构成的漩涡中心,身体像被亿万根钢针同时穿刺,又像被投入了恒星的核心熔炉!

这种非人的痛苦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或者是一个世纪?陈屿无法分辨。当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和混乱感如潮水般骤然退去时,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倒在出租屋冰冷的地板上。

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下来,带着夏日的灼热温度。耳边不再是哀乐和雨声,而是喧嚣的蝉鸣、自行车的铃声、篮球拍打地面的砰砰声,还有……少男少女们充满活力的、叽叽喳喳的谈笑声。

陈屿茫然地、僵硬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无比熟悉却又恍如隔世的景象——**滨海市第一中学**那爬满了常春藤的、略显陈旧的校门。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进出校门,脸上洋溢着青春特有的、无忧无虑的气息。

他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穿着同样款式、洗得有些发白的蓝白校服。手里没有纸盒,没有笔记本,没有警告信,只有一本……封面残破的《时间简史》。指腹上,那个被书签毛刺扎破的小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

一个清脆如风铃、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在他身后响起:

“同学?你……没事吧?脸色好白啊。”

陈屿猛地转过身。

阳光穿透梧桐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光影中,少女亭亭玉立。她穿着合身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额前有几缕碎发被汗水粘住,脸颊因为运动透着健康的红晕。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关切和……属于十六岁苏晚的、纯粹的、未经世事打磨的光芒。

她活着。

她就站在他面前,触手可及。

时间……是高二那年的夏天。

他……回来了?

陈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狂喜、难以置信,以及那封染血警告信带来的冰冷恐惧,如同冰与火在他体内猛烈地交织、冲撞。他看着眼前鲜活的苏晚,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同样穿着校服、青涩而茫然的自己,一股无法言喻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不是悲伤,是极致的震撼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他像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苏……苏晚……”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穿越了生死界限的颤抖。

苏晚被他突如其来的眼泪和极其复杂的眼神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关切依旧,但多了一丝困惑和警惕:“你……认识我?你是……哪个班的?你……怎么了?”

蝉鸣依旧喧嚣,阳光依旧炙热。

但陈屿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倒计时,从他指尖滴落的那一滴血开始,已经启动。

他回来了。带着未尽的遗言、染血的警告、冰冷的疑点,和一个必须完成的使命——**在悲剧重演之前,抓住那个“他”,撕碎那个“计划”,救下眼前这个,活生生的苏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