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一切,都被后门入口处的单仰平看了个清清楚楚,个中滋味难言。
沈知言也在。
他来找古存孝,单仰平说人在排练厅,陪着过来找,于是就看到这一幕。
明眼人一看,就知问题出在哪里。
单仰平当然是明眼人,也知道省秦存在派系、排他问题,但严重到如此对立的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原本,掐尖调入各地人才,是省秦输入新鲜血液,保持活力的根本保障。
如今却被自身肌体“排异”了。
如此省秦,故步自封,没有未来。
沈知言没在伤口上继续撒盐。
“单叔,您在,我去找古老师。”
单仰平心情不好,挥挥手,让他自去。
古存孝一怒出来,心中只剩悲凉。
得意弟子不在,工作又丢了,家里最近不肃静,看来,在西京呆不下了。
他得走了。
解放前,古存孝娶了个唱小旦的二老婆,解放后离了婚,几十年不联系了,北山汇演大火,又闻风找了过来。
那女人本也结了婚,不过离了。
前些年最难的时候,大老婆也跟他离了,古存孝正孤单,二老婆找来时,恰逢他事业顺利,精气神足,正需要女人滋润,于是就稀里糊涂又过在一起。
问题是,最近大老婆也找来了。
她男人得癌症死了,心里孤单,听闻古存孝来了西京,于是想破镜重圆。
大老婆原是盐商家小姐。
亲娘死后在家里不遭待见,于是就学崔莺莺,跟当红小生古存孝私奔了。
有这情分在,古存孝拒绝不了。
麻烦的是,俩女人不对付。
更麻烦的是,古存孝谁也摆不平。
古存孝住在省秦一处偏僻院落的偏厦里,他回来时候,俩老婆又干上了。
煤油炉子都扔到院子里了。
“闹!咳咳,你们就可劲儿闹吧,咳咳咳,闹死拉倒,大家一拍两散。”
“谁让她耍大老婆脾气。”二老婆气鼓鼓道:“当初你难的时候甩了你栖高枝,如今又找回来,真有脸,我呸!”
“胡说!”大老婆怒道:“我不那样,他能被人折腾死,我那是在救他。”
“到被窝里救吗?鬼才信。”
“你个骚狐狸,说啥呢!”
“我说嫌贫爱富的势利眼。”
俩女人的吵闹,唤起了古存孝不好的回忆。那时,他在眉城剧团看大门,每天脸上被画得五马六道的,被拉去各会场串场,大老婆说她被一工宣队头头踅摸上了,不离婚,那头头就会想方设法朝死里整古存孝,于是这边离,那边结,古存孝孑然一身,彻底成了光杆。
彼时,二老婆已离开她十几年了。
那是解放后,国家不允许娶二房。
“闹吧,咳咳,都闹吧,闹到派出所把我抓起,你们就他娘的满意了。”
这家不能呆了,古存孝决心走人。
沈知言问着路,找到去待业院的那个偏门。钻过去,是个窄溜溜长院,门上的锁都锈了,好多窗户还都破烂着。
又遇到一个人,那人朝院子深处一指,说道:“爱穿黄大衣那个吧,还老爱咳嗽的一个老头儿,走到头就是。”
走不到一半,沈知言就知找对了。
古存孝正吭吭咯咯的发脾气。
到尽头一看,是一间顺着院墙搭建的偏厦,牛毛毡盖顶,上压烂砖防风。
“古老师。”他喊道。
“小沈?咳咳,你咋……来了?”
古存孝老脸有些红。
“青娥让我来看看你。”
“好娃呀,青娥她还好吧?”古存孝忙往低矮小房里让,“还不赶紧泡茶!”
俩女人也不吵了,忙行动起来。
她们都是明眼人。
沈知言气质不俗,穿衣打扮很有品味,年轻却又受男人如此尊重,定然不是一般人。这样的人,没理由往外推。
于是,一个收拾屋子,一个倒茶。
“都好着呢。她们一直念叨老师,让我无论如何前来看看,是我让一些事给耽误了,直到这时才来,晚了些。”
“不晚不晚,小沈,叔对不住你……”
“古老师说到哪里了,您还是春和盛的签约导演呢,只是换个工作而已,关系又没断掉,春和盛不限制这个。”
这时,女人捧来茶盏,沈知言忙起身道谢,“谢谢师母,”接了过来。
女人应是二老婆。
俩女人年龄差不多大,但沈知言看出她走路姿态不同常人,受过训练的。
果然,女人一笑,证实了他判断。
“跟他这么多年,还是头回有人喊我师母呢,娃呀,人家把你老师当条老狗使唤,连正经房子都不给一间,他还熬油点蜡的,给人家鼓捣戏哩,天天被人骂,天天被人嫌弃,喊我破鞋哩。”
“说你妈呢说。”古存孝骂道。“我说正事你少插嘴。不管咋,人家不还给了一间偏厦房,没让你住在撂天地里。”
“你就听人哄吧。领导说腾出房就让咱搬,可我听说这院子,只要有空房,不等团上分,就有人把门撬了。你个老死鬼,能抢得过人家那些碎鬼?”
二老婆嘟哝,大老婆帮腔。
“老家伙装呢,不定哪天就被撵了。”
一句话正扎到古存孝的肺管子上。
古存孝不耐烦了:“你们悄着。我们在说正事,你们懂个屁,闭嘴吧。”
“懂你妈的腿。”大老婆回骂。
然后,就不说话了。
古存孝这才回头,“青娥那事,我欠考虑了,原以为全国会演是个机会,到京都露露脸,回来身价就能涨。团上演员不是太老,就是‘铁姑娘’出身,没基本功,唱不来老戏,楚嘉禾来这里,都能拔个头筹,青娥那本事,来这里就是头一号。没考虑环境这么恶劣……”
沈知言表示理解,“大剧团嘛,门楼子高,有本事没本事,都欺生哩。我爸给我说过这些,所以就往后推了推,这不,省里又推出了全省汇演,凭本事说话,古老师,你还得回来帮我呀。”
不想,一句话竟说得古存孝大哭起来,“哇呀,叔做了错事,对不住你。”
沈知言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老师咋又提那事,都说了没关系的,我和单团商量了,借调一些人到春和盛,组建易团,联合排演新剧目。”
“易团?”
“对!是易青娥的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