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能逢春,人未尽雪;纵使花红,犹在寒冬。]
[你看到的我,只是剧烈燃烧后带着余温的灰烬罢了。]
侯千鸟七点多就开始起床了,昨晚他上网查了一下,法庭是个庄重严肃的地方,必须要注意个人仪容。如果侯千鸟穿得流里流气,法官可能会认为他的证词可信度不高。他查了半天,网页上全是“男人长发这样梳真帅气”之类的标题,没有一个说怎么梳比较正式的。留了这么多年的头发,总不能一剪子下去咔嚓了吧。
他仔细地斟酌着,直接披着头发可能会被认为很随意,丸子头的话有点不够严肃,苹果头的话有点娘,半马尾的话没有威慑力,低马尾的话有点Gay,双马尾的话可能会被认为是变态……最终他给自己扎了个高马尾,看起来清爽利落,一丝不苟,关键也凉快。
他又选了两枚极其普通的耳钉,纯色的黑钢耳钉,简单又大方。他又看了一会镜子,纠结鼻环怎么办。侯千鸟有很多款耳钉,但是只有一款鼻环,因为打鼻环的时候实在是太痛了,鼻环也不像耳钉那样好取,所以这么多年侯千鸟都没动过。他摸索着鼻环上的裂口,试着用力掰了掰,痛得他眼泪水都流下来了,他只好作罢。
接下来就是衣服和鞋子了,侯千鸟看着他的衣柜,他的衣服不少,只是有的带金属环,有的带有个性的不规则的洞。“这不是一件能穿的都没有吗?!”他大力地关上衣柜门。想了半天,找了一套居家夏装穿上,纯麻的,超级凉快,这套没洞,也没金属环,就是看着有点像常年在家的啃老族……
终于到了鞋子,照理说就该穿皮鞋,侯千鸟打开鞋柜,然后捂住脸,因为他看见鞋柜里还有一双带铆钉的高跟鞋。夭寿啊!都有谁在哪天什么地点看见我穿过这双高跟鞋!我要去灭口呀!滑板鞋,帆布鞋,洞洞鞋,半拖鞋,运动鞋,豆豆鞋,松糕鞋,登山鞋,跑鞋,篮球鞋……为什么!我没有买过皮鞋?!侯千鸟再次捂住脸。
整齐的脚步声在弄巷中响起,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在行军。接他的人来了,侯千鸟赶紧拿起一双黑色的滑板鞋穿上,这双它……比较白搭!侯千鸟如是劝说着自己,矮子里边挑将军,总不能赤脚丫上法庭吧。
侯千鸟笑着打开门,清一色西装革履的壮汉隔着院子的铁栅栏和他对视,如同……在看一只傻猴儿。这也没办法呀,我也精心打扮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侯千鸟娇羞着跑去打开院门。
“各位……”侯千鸟想着怎么称呼这一群年龄差距很大的男人,大侠?哥哥?好汉?还是兄弟?
大哥打断了他,“你就穿这个去?”
“我……”侯千鸟咬咬牙,“我这身就是最正经的了!”
“你原来……这么不正经啊?”大哥看着他面露惋惜。
大哥啊!说话要说清啊!我很正经的!我不杀人也不放火不吸毒也不赌博!我还会救小姑娘啊!我就是穿衣服不太正经啊!
“把东西给他!”大哥向后面挥挥手。
两个壮汉走出来,一前一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侯千鸟。“这是?”侯千鸟懵了。
“你今天要穿的衣服。”大哥看看表,“你有五分钟时间,穿不好的话我们就进去帮你穿。”
不要啊大哥,我还没有被这么多男人看过啊!侯千鸟吓得连滚带爬。
回到卧室反锁上门,侯千鸟打开包装,里面是一整套西装,白衬衫,外套,西裤,领带,甚至皮带也准备了,另一个盒子里是一双皮鞋,还有黑色的袜子。铭牌上都是英文字母,侯千鸟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的,但绝对是他穿过的最贵的衣服了,手感就不一样。侯千鸟没系过领带,他就胡乱打了个结后藏在西装外套里。他又试试皮鞋,也是他的尺码,走起来琤琤响。“奇怪了,这帮人怎么知道我的尺码?”他嘀咕着。
敲门声响起,大哥们要进来给他穿衣服了!侯千鸟吓得赶紧打开门,“我穿好了,穿好了。”他拘谨地笑着。
男人们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点点头。
侯千鸟给门上好锁,跟着钢铁洪流走出了弄巷,他觉得自己现在也成了西装暴徒的一员了,气氛顿时变得苏维埃起来。走出巷口侯千鸟吓了一大跳,原本就不宽敞的老街道上停满了豪车,十辆迈巴赫,六辆宝马,还有六辆沃尔沃。感情这是全家八十多号人一块出动了啊!气派!
小百合从其中一辆宝马车上下来,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头发盘在脑后,脸上还带着黑色的面纱,大概是为了保护她不被嘴碎的人认出来。“千鸟哥哥!”她远远地打着招呼。
侯千鸟赶紧跑过去,小百合的父亲也从车里出来了。
“小千,今天又要麻烦你了。”小百合的父亲热情地和他握手。
“伯父放心,我一定会当好证人的。”侯千鸟笑着点头致意。
“时间不早了,咱们就先走吧,到了再聊。”男人说着就要往车里钻。
“千鸟哥哥,你和我坐一辆车吧。”小百合拉着他的胳膊。
侯千鸟瞥见往车里钻的男人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直,然后他抬起头笑着说,“那阿颖你去后面的车坐吧,我也想和小千聊聊。”
“我也想和妈妈坐一个车,爸爸你去后面的车吧。”小百合钻进车里,拉着侯千鸟坐到她身边。
“哈哈哈,那好吧,爸爸就去后面的车坐。”男人笑得宠溺又温和,然后他转过头狠狠地剜了侯千鸟一眼,带着某种冰冷彻骨的杀意。
亲娘啊!你评评理!伯父你不敢瞪你闺女,你就瞪我啊?你以为我很喜欢和她坐在一起吗?八十多双眼啊,都快把我剜吃了!我其实是想坐车轱辘上的啊!伯父你一定要慧眼如炬,看清楚我也是被迫坐在这儿的啊!侯千鸟在心里泪流满面。
“千鸟哥哥,你穿西装看起来真帅!衣服合身吗?鞋子有没有不舒服?”小百合打量着侯千鸟。
“是你选的尺码?”侯千鸟终于明白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的?”
“帮你洗衣服的时候看到的。”
一瞬间前排两道目光落在了侯千鸟身上,一冷一热,冷的是开车的不知道排行第几的小百合的哥哥,侯千鸟感觉他西服下的肌肉正在隆起;热的是名为阿颖的小百合的母亲,她看侯千鸟的目光像是在看没过门的女婿!
“啊……哈哈哈哈……”侯千鸟使劲掐着大腿,“哎呀你说你,你这第一次去我那玩,我在厨房里忙着给你做饭呢,你都不吱一声,直接就给我房子打扫了,我做完饭出来还以为到酒店了呢!你说你这……这……太让我感动了啊!这……这以后谁娶了你,那就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侯千鸟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太害怕了,前面这位开车的哥哥会不会直接靠边停车,然后把他揪出来按在地上打。
小百合害羞地笑着,小百合的母亲眼神玩味,小百合的哥哥肌肉放松,别人夸她妹妹呢,做哥哥的怎么会有敌意。
看了一会,小百合又觉得侯千鸟的衣服穿得有问题,“千鸟哥哥,你的领带系错了!”她身体右倾,靠近侯千鸟,伸出手把他藏在西服里面乱系的领带拿了出来。她拉着侯千鸟的领带,然后抬起头看着他,吐气如兰,“我会系亚伯特王子结、浪漫结、马车夫结、双交叉结、双环结、交叉结、平结、十字结,还有温莎结这九种系法,千鸟哥哥你喜欢哪一种?”
姑奶奶你是在玩我吗?你看不出来现在是个什么气氛吗?你那个开车的哥哥脸都黑了,你看见他那手上有多少根青筋暴起啊?“马车夫结,我喜欢马车夫结!”侯千鸟坚定地说,这一听就是劳碌干活的人系的结,我就喜欢这个!
“可是我觉得千鸟哥哥今天的领带比较素雅,不太适合马车夫结。”小百合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还是给你系交叉结吧。”
姑奶奶你确实是在玩我吧!那你还问我干吗呀?直接说你想系啥交叉结不就行了吗?你那哥哥手上的青筋又多了几根啊!侯千鸟的额头冒出冷汗,那么大的拳头等下从前面袭击过来的时候,会打在哪?额头、鼻子、嘴巴、下巴、脖子还是胸口?我到底要怎么防住这一拳不被打成猪头?
小百合终于系好了领带,“千鸟哥哥你很热吗?”她又拿出湿巾给他擦汗,“十三哥,把空调温度再调低一点吧,千鸟哥哥都出汗了。”
妈呀!天要亡我,吾命休矣啊!这个人排行十三啊!历史上小说里,排行十三的人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屌”!两个字形容就是“牛逼”!三个字形容就是“屌炸天”!四个字形容就是“牛逼透顶”!侯千鸟已经生无可恋了。
十三哥听到小百合说话后,伸出粗大的手调了调前排的空调出风口,让它正对着侯千鸟,又调低了温度。而此时的侯千鸟双手抱胸,他已经感觉不到空调的凉意了,因为十三哥锁定他的冰冷杀气,堪比漠河零下四十五度的冬季。
小百合的母亲阿颖夫人正在前排狂笑,笑得前俯后仰。她一会看看十三哥的脸,一会又扭过来看看侯千鸟和小百合。十三哥在散播杀气,侯千鸟在被迫接受杀气,而小百合……她在毫不知情地摸着侯千鸟的额头,因为她觉得侯千鸟可能换了重感冒,刚才还在热得冒汗,这会又冷得脸色苍白。整个车里,只有阿颖夫人一个人快乐着。
阿颖伯母,你的心是这样黑,怎么把小百合养成一张白纸的?濒死的侯千鸟在心里吐出了最后一个槽。
雪莱说“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靠着这句话,侯千鸟坚持着迎来了春天——法院到了。他推开车门,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朝海6月火辣辣的太阳在此刻是如此的温馨与迷人,长时间的僵坐让他有种半身不遂的感觉,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下去。
阿颖伯母稳稳地扶住了他,“加油!”阿颖伯母握起小拳头,在他耳边小声说。
你们这两个女人!小百合是毫不知情地玩我,伯母你是在知根知底地玩我啊!我的命好苦啊!侯千鸟在心里大喊。
十三哥走到他旁边眼神关切,“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没有,就是有点低血糖。”侯千鸟谎话连篇。
“低血糖可很危险呀,你身上带糖了吗?”十三哥露出同情的眼神,“要是不小心晕倒在马路上或者水里,可能小命都没了。”
“谢谢关心,我没什么大事。”侯千鸟没想到十三哥还挺关心他的。
十三哥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果,拆开包装放到他嘴边,“不介意的话就吃这个吧,出门的时候顺手从酒店前台拿的。”
“谢谢,谢谢!”侯千鸟把糖含进嘴里,他立刻就想吐出来。
“怎么啦?”十三哥捂住他的嘴,“糖不好吃吗?”
“好吃好吃。”侯千鸟泪流满面,他妈的这糖是芥末味儿的!十三哥不愧是十三哥,整人一套一套的。
“好吃就慢慢吃,我扶你进去。”十三哥抬起有力的臂膀,架着侯千鸟走进法院。
法院里的人不多,好吧,除了小百合的家人,人确实不多。只有审判长,审判员,律师,法警和那两个罪犯,连陪审员都没有,应该是考虑到女孩的名誉,一切都从简了。审判过程也不是很复杂,侯千鸟一直坐在证人席上,法官喊到他,他就站起来如实回答问题。小百合戴着面纱,侯千鸟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能感受到她周围空气的沉郁。审这个案子,就要把案件从头到尾回顾一遍,侯千鸟有些心疼,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证据确凿,罪犯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审判长敲下了法槌,等待他们的是十五年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
任务终于结束了,侯千鸟松了一口气。他跟大哥说还有预约的客人在店里等着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小百合出来的时候,侯千鸟已经消失不见。她觉得有些难过,今天一上午她都在被迫反复回忆那个噩梦,那些令人恶心的害怕的细节也要被问,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晕倒在法庭上了。这时候她就会想想那颗诡异的流星,以及流星下那个白袍染血的阿修罗。
庭审终于结束了,她着急地出来,想要被那个温柔的阿修罗摸摸头,最好是再给她一个鼓励的拥抱,安慰一下她。但是阿修罗并没有等她,也没有跟她告别,他不声不响地走掉了,像是要从此消失,就仿佛他从未出现,有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魇。
她害怕地拿出手机给侯千鸟打电话,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直觉告诉她,她就要永远地失去一个人了,或者说——她已经失去了!
“千鸟哥哥!”她捂住疼痛的胸口,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