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师兄

爆丹自绝,同归于尽,这是魂飞魄散的死法,只发生在刹那之间。

地面震动不止,天华宫顶的海夜珠纷纷摇晃碰撞,一颗一颗地从宫顶坠下。令人不安的巨响从四周传来,在空旷昏暗的殿中沉沉压迫下来。

沐流周围的空气变得滚烫,呼吸间甚至可以闻到那种灼人的温度。他的神色已经癫狂,理智和绝望一同被燃烧殆尽。

黎映水方才的注意力全在手上的辟朦鉴上,根本没料到他会突然自爆元丹。修道之人最看重自己的魂魄,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若是肉身死去,魂魄还可以转世为人。但倘若是魂飞魄散,那便是彻底的归于天地。

她从前只在书上见过自爆元丹的说法,所记载的描述只有短短十二个字。

灵丹自毁,方圆十里,生机断绝。

而越是修为高深者,自爆时产生的伤害就越大。

黎映水知道沐流的修为不低,眼下对方自爆元丹,能炸死八百个自己不带拐弯的。

手中的残芳剑似乎也感到了危险,剑身在鞘中不住躁动,发出牙酸的响声。面前的沐流狞笑着,俨然成了一个怪物。他整个人像一只吹胀了气的皮球,消瘦的体型变大了不止一倍。全身的皮肤承受不了这样的张力,已经开始一块一块的皲裂,血从裂口中溢出,却在接触到滚烫空气的刹那间立刻汽化。

“黎映水,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爆炸突如其来,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求生的本能驱使黎映水调动全身的灵力护身,然而在这样恐怖的力量面前,她的抵抗如同螳臂当车般自不量力。

耳边传来毁天灭地般的巨响,震得她耳朵生疼,带着巨大冲击力的灵压摧枯拉朽地朝四周斩去,推平所及之处的一切物体,整座天华宫于瞬息之间化为齑粉。

“喀啦。”

她的护体屏障没有起到一点作用,轻而易举就被碾碎。无法抗衡的猛烈灵力汹涌而来,如海浪般裹挟着黎映水,将她整个人撞飞了去。她重重摔到地上,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胸口腥甜不断翻涌,当即就侧过脸喷出好几口血。

强大的灵压兜头而下,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要把黎映水按成肉泥。

辟朦鉴在她指间闪着异样的光,但此刻黎映水已经无暇顾及。透支的灵力和体力早就让她无法移动,巨大的疲惫感席卷了她的意识。望着头顶的漫无边际的黑暗,黎映水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

“……书中的结局,原来真的还是无法改变。”

她喃喃说着,随后便昏了过去。

……

扶元宗掌门带着长老和弟子赶到天华宫前时,恰巧目睹了巍峨屹立在清照山上的天华宫宛如泥沙一般坍塌倾斜,融为尘土,连带整座清照山都震颤不止。

巨响过后,天地重新归于寂静。

元丹自爆的所有伤害都被禁制结界吸收,结界外的人倒是没受什么波及,只是一个两个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毁于一旦的天华宫。

自扶华宗建立伊始,辟朦鉴便一直存放在天华宫内,因为其极为强大的禁制结界,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传承了千年的神物,到了这一代,居然失窃了。

围在废墟前的人群先是一片寂静,紧接着响起沸反盈天的议论声。不知是谁在后面吊着嗓子喊了一声掌门来了,随后人群自动朝两侧避去,为柳元松让开一条路。

白衣鹤发的老人踏上清照峰,一步一步来到结界前。他面沉如水,倒是没见几分慌乱,只是凝重肃然的神色让离得近的弟子无端感受到一种压迫,纷纷低头行礼。

禁制结界前闻了迷药的守卫弟子还在昏睡,柳元松掐起咒术,强行令其中一人清醒过来,紧接着问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师妹……”

那弟子口齿含糊,恍惚吐出两个字。

柳元松没有听清,蹙了蹙眉:“什么?”

“映水…师妹,来过这里。”

……

黎映水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根烧红的钢针一般,搅得她头痛欲裂,浑身上下像被巨石来回碾过十几遍,没有一处不泛着疼痛。

她勉强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站在她身前,弯腰捧住了她的脸,正在垂眼端详着她。

对方宽大的衣袖间笼着浅淡的山水香,味道清冽柔和,闻久了却让人觉得肺腑一片冰冷。黎映水嗅着那香气,居然感到自己剧烈的头痛似乎得到了片刻缓解。

唇边传来柔软温凉的触感,随后浓郁的腥气在齿间泛开。温热的液体流进口中,黎映水下意识撇过头,后脑勺却被一只手按住,令她无法动弹,只能被迫仰头吞咽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制住她的那股力量才消失。而站在黎映水面前的人直起身来,转身离开了。

说来也怪,黎映水喝下那东西后,肺腑间烧灼般的痛楚立刻减少了许多,就连意识也清醒不少。眼前的影子慢慢聚焦,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一处布置得非常典雅华美的屋室,每一处陈设都精致而奢华,与扶华宗的风格迥然不同。如果不是看见了不远处那支雕刻着扶华宗门徽的烛台,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掉进了哪家富贵小姐的寝屋。

而她此时正靠在这屋子的墙角,身上的衣服脏污不堪,袖边和衣角都扯破了,整个人狼狈至极,不像仙门子弟,倒像是逃荒的乞丐。

不远处的檀木小桌旁立着一个人,衣摆曳地,雪白里衣外随意披了一件黑色外袍,头发被一根白色发带堪堪束着,整个人的姿态明明是松散的,却莫名能品出一点遗世悠然的味道。他偏过脸望着黎映水,一双极漂亮的含情眼如同寒夜江上的飘散的两点星子。明明弯着一点温和的笑痕,然而眼底却没什么情绪,只有空荡荡的淡漠。他站在这方充满红尘奢华的阁楼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黎映水张了张口,声音嘶哑:“你是谁?”

眼前的青年微微笑着,从小桌上拿起一瓶丹药,慢慢朝黎映水走近,俯身将丹瓶放到了她的手里。

“我名江灵复。”他说,“是你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