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春耕

诸葛均与江东的暗中交锋告一段落,他将目光转回了北面的襄阳与东面的江夏,同时兼顾荆州内部的生产与发展状况。

经过诸葛亮对荆州的整合与发展,以及诸葛均提出的屯田兵概念,亦即将来他要施行的“府兵”制度雏形。

如今荆州的正规守军已经突破六万,屯田兵则突破了七万。

而获得了新开垦的田地的百姓们,春耕的热情高昂,对于轮作与间作的政策也是欣然接纳。

为了考察实际的执行情况,在四月初一这一日,诸葛均带着关银屏、关索、鲍三娘、吕解、何沖、曹綦一起来到北郊的阡陌间。

这日,春风裹挟着泥土的芬芳,掠过北郊广袤的田野。

新翻的田垄如波浪般绵延至天际,嫩绿的秧苗在阳光下舒展身姿,仿佛大地的脉搏正随着农人的锄头一起跳动。

诸葛均卷起袖口,赤脚踏入松软的泥土,凉意从脚底漫上来,让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军师,您这姿势可不对!”

一旁的年轻农人阿禾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捏住一株秧苗,示范道:“根要埋深些,土得压实,不然风一吹就倒了。”

他的脸庞被晒得黝黑,笑起来时眼角堆起细纹,像田埂上裂开的沟壑。

诸葛均学着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秧苗插入泥中,指尖沾满泥浆。

关银屏提着裙摆蹲在他身旁,忽然“哎呀”一声——她的银铃坠进了水田里。

阿禾眼疾手快,一把捞起铃铛,在衣襟上擦了擦递回去:“夫人,您这东西可金贵了,要是遗失在田垄里,可就找不回来了。”

关银屏吐了吐舌头,将铃铛系回腰间,转而拾起一根树枝,学着诸葛均的样子戳泥巴玩。

不远处,关索和鲍三娘闹出的动静引得农人们频频侧目。

关索抡起大刀,“唰”地劈开田埂边的杂草,刀风扫过,惊起一群麻雀。

老农们心疼地嚷嚷:“小将军,草根留着肥田呐!”

鲍三娘抄起双刀,刀刃并拢如剪刀,“咔嚓”几下替老农修齐了篱笆,转头瞪向关索:“你这刀法,砍柴都嫌糙!”

关索挠头憨笑,索性丢了刀,扑进田里帮农人挖沟渠,泥水溅了满脸。

吕解坐在田埂边的老槐树下,竹简铺了满地。

他咬着笔杆,眉头紧锁:“若屯田军按这播种量,秋后亩产能多三成,大军的粮饷便不必再征调民户……”

何沖蹲在他身旁,手里捧着粗陶碗,正听一位缺牙的老丈絮叨:“后生啊,轮作这法子好!今年种粟的地来年改种豆,虫子少了一半!”

何沖点头如捣蒜,顺手替老丈捶起酸痛的腰背。

最热闹的要数曹綦——他不知何时跟一群孩童混熟了,正趴在地上教他们用草茎编蚱蜢。

孩子们围着他叽叽喳喳,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指着他的官靴喊:“大人,您的鞋被牛粪吃啦!”

众人哄笑中,曹綦狼狈地单脚跳进溪水涮鞋,却踩滑了石头,“扑通”跌坐进浅滩,惊散了一群白鸭。

夕阳西沉时,田垄上飘起炊烟。

农妇们抬来木桶,掀开盖子,热气腾腾的粟米粥混着腌菜的咸香扑面而来。

诸葛均接过碗,指尖被烫得发红,却舍不得放下。

粥里竟埋着颗荷包蛋,蛋黄颤巍巍的,像裹了一汪阳光。

阿禾挤过来,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罐:“军师,尝尝我娘酿的梅子酱。”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诸葛均眯起眼,忽然觉得竹简上那些冷硬的政令,此刻全化作了唇齿间的暖意。

夜色渐浓,众人燃起火堆。

关银屏倚着诸葛均打盹,发梢还粘着几根草屑。

火光跃动在她脸上,映得睫毛如蝶翼般轻颤。

吕解借着火光疾书,墨迹未干就被何沖抽走竹简:“别写啦!听老丈唱农事歌去——”

“哎——嘿——呦——”

老丈沙哑的嗓子一开腔,惊飞了槐树上的昏鸦。

枯手拍膝,陶碗叩地——

“三月犁破冻土松哟,牛铃叮咚催春忙。蓑衣遮雨笠挡日呐,汗透麻衫盼谷黄!”

孩童们用木棍“咚咚”敲地。

老丈眯眼笑着,皱纹里还沾着泥星子,调门忽地拔高:

“豆秧连畦垄上爬哟,鱼跃清溪过石梁。天公若降三场雨喂——陶瓮满盛笑开颜!”

唱到“笑开颜”时,鲍三娘的双刀“锵”地交击,迸出一串清越的颤音。

曹綦把草编的蚱蜢抛向火堆,那蚱蜢的影子在火光中一跳一跳,仿佛真要蹦进田垄里。

“莫笑老朽调门拙啊——”

他忽向诸葛均拱手,眼角的沟壑蓄着火光。

“官家田令如时雨,润得荆州万顷秧!”

苍凉的调子随风荡开,曹綦和孩子们用木棍敲打陶盆伴奏,关索竟踩着节拍舞起了刀,刀光卷着火星,宛如银河倾泻。

诸葛均望向星空下的田野。

秧苗在黑暗中悄悄拔节,仿佛能听见万物生长的声音。

诸葛均一行人在村中寄宿一宿后,第二日清晨醒来,正在伸展腰肢的诸葛均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童谣声从不远处传来:

“紫微黯,白虎啸,金刀断莽乱世消。赤符隐,火德凋,卯金重光应白袍。西南起,龙入蜀,二十八宿照汉祚。草蛇灰线三炎续,再开炎刘千古朝!”

诸葛均心头一震,这歌词分明是一则谶言,而且内容中的“白袍”直指刘备曾经的身份。

甚至提到了“西南起,龙入蜀”,隐隐暗合未来的动向。

他眉头紧锁,快步走向那群嬉戏的小童,蹲下身和蔼地问道:“各位小童,这歌谣是从哪儿学来的?”

一个扎着小辫的男孩笑嘻嘻地回答:“昨夜有个白胡子老爷爷教我们的!他穿着破旧的袍子,说话可有趣了!”

诸葛均心中一紧,追问道:“那老爷爷叫什么名字?去了哪里?”

孩子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不知道名字,他教完歌谣就走了,我们也没注意他去哪儿了。”

诸葛均沉默片刻,心中思绪翻涌。

谶言自古有之,或真或假,但一旦流传开来,极易被人利用,甚至引发不必要的猜忌。

只是目前时间未到,刘备还没入蜀,若这歌谣传到刘璋耳中,恐怕会徒增变数。

他定了定神,从怀中掏出一包饴糖,这是他随身携带的零嘴,为的是怀念过去的现代生活。

现在他将饴糖分给孩童们,柔声说道:“这歌谣很有趣,但不要再唱给别人听了,只要你们听话,这些糖就送给你们。”

孩童们见到饴糖,眼睛一亮,纷纷点头答应,从诸葛均的手中接过后,便欢天喜地地跑开,很快就将歌谣抛到了脑后。

望着孩童们远去的背影,诸葛均长舒一口气。

这时他身后的屋门缓缓打开,关银屏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来。

一眼就看见诸葛均站在不远处,目光专注地盯着一群嬉戏的孩童,神情若有所思。

她好奇地走过去,轻声问道:“夫君,你在看什么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诸葛均回过神来,见是关银屏,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孩童天真可爱,送了他们一些糖。”

他刻意避开了谶言的事,不想让她为此担忧。

关银屏听诸葛均提起孩童,脑中浮想联翩,脸上忽然泛起一抹红晕。

她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蝇:“你……你不是说等我二十岁再要孩子吗?”

诸葛均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他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道:“什么?”

就在这时,关索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什么二十岁?你们在说什么?”

他丢下手中的斧头,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两人面前,一脸好奇地追问。

诸葛均和关银屏同时僵住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关银屏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她慌乱地摆手道:“没、没什么!我们在说……说田里的事!”

关索狐疑地看了看关银屏,又看了看诸葛均,显然不信:“田里的事和二十岁有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诸葛均干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得赶紧去田间把菜种上。”

关索却扯着诸葛均继续追问:“别打岔!快告诉我,什么二十岁?”

两人被逼得手足无措,关银屏急得直跺脚,诸葛均的额头也冒出了细汗。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鲍三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关索!柴还没劈完呢,你跑这儿来偷懒?”

关索回头一看,见鲍三娘叉腰瞪着他,只好悻悻地应道:“来了来了!”

见关索被拉走,诸葛均和关银屏同时松了一口气。

关银屏拍了拍胸口,嗔怪地看了诸葛均一眼:“都怪你,说什么孩子……”

诸葛均无奈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你会想到那方面去。”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想到关索可能还会继续追问,他们决定暂时避开家中。

于是,两人匆匆收拾了农具,逃也似地离开了家。

夫妻两人来到田间,远远便望见吕解蹲在田垄间,手持一根细绳,仔细丈量着水稻的间距。

他神情专注,眉头微蹙,时而俯身拨开稻叶查看根系,时而以指节轻叩泥土,似在估算墒情(土壤湿度情况)。

待测量完毕,他随手将沾满泥浆的手在衣袍上一抹,便快步走到田埂边,取过竹简,蘸墨疾书。

诸葛均走上前去,笑问道:“文达可需帮手?”

吕解闻声抬头,见是诸葛均,连忙起身行礼,摇头道:“这些琐事不敢劳烦,况且农事数据繁杂,若记录有误,反倒误了秋收。”

诸葛均见他坚持,也不勉强,便与关银屏一同回到昨日播种的那块田地。

然而,还未走近,便见一位陌生男子立于田边,正弯腰查看秧苗长势。

那人身形挺拔,虽身着粗布短褐,却掩不住一股行伍之气。

他手指关节粗大,虎口处老茧厚重,显然是常年握持兵刃所致。

诸葛均目光微动,猜他定是不久前来投效的武将,因为自己还没见过,便上前拱手一礼,温声问道:“这位兄台,可是新到此地?”

那人闻声抬头,见诸葛均气度不凡,又见他身旁女子英姿飒爽,连忙还礼道:“在下冯习,字休元,乃新投刘皇叔帐下之将,奉命在此督管屯田事宜。不知阁下是?”

诸葛均听到“冯习”二字,心中一震。

他自然知晓,在原本的历史中,冯习乃季汉名将,夷陵之战时与张南、傅彤一同力战殉国,堪称忠烈,竟然能在此相遇,倒真是意外之喜。

诸葛均介绍了自己与身边的关银屏,冯习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随即肃然起敬,再次深深一揖:“原来是诸葛军师与夫人!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诸葛均抬手虚扶,道:“冯将军不必多礼。我观将军举止,似对农事颇为熟悉?”

冯习直起身,笑道:“说来惭愧,我本是南郡本地农人,自幼便随父下田。”

“后来天下动荡,在荆州东躲西藏,靠着杀贼,练就了一身武艺。”

“数月前返回南郡,听闻主公开科取士,我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还真被主公看上了,命我在此屯田,也算重操旧业。”

诸葛均点头赞许:“将军既能征战沙场,又能躬耕陇亩,实乃难得之才。”

冯习谦逊道:“军师过誉了。倒是自从投效主公以来,常听人言主公麾下诸位军师智谋深远,治军理政皆有过人之处。我早有心拜会,可惜一直忙于此间事务,未能抽身。”

诸葛均微微一笑:“将军既在此地,不如一同走走,也好讨教一二。”

冯习欣然应允,三人便沿着田埂缓步而行,边走边谈论自己对于农事的看法。

没多久,三人来到一处新建的水车旁,见几名工匠正在调试。

冯习上前帮忙调整齿轮咬合,动作娴熟得像个老匠人。

诸葛均饶有兴趣地问道:“将军也识得工匠手艺?”

冯习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逃难之时,在乡野间曾随木匠学过些木工,懂得些机巧之术。”

正说着,水车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异响。

冯习眉头一皱,立即俯身检查,很快发现是主轴有些偏移。

他从腰间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三两下削了个木楔卡入缝隙,异响顿时消失。

关银屏看得目瞪口呆:“冯将军当真多才多艺。”

冯习收起匕首,不好意思地笑道:“行军作战,总要会些手艺。”

诸葛均闻言,心中暗自称奇。

眼前这位将军不仅精通农事,还会工匠机巧的技术,更难得的是毫无骄矜之气。

如此人才,若是让他陨落,那实在是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