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晌午过后,来吃馄饨的人基本上散的差不多了。
王喜冬给了陆鸿渐一只用秃了的毛笔,一罐枭雄牌墨汁,以及一把斧头。
前两者的组合非常容易理解,但是这把斧头,就非常让人费解。
“老板,你这是要我干嘛?”
“干嘛?不是你自己说的,要修炼道途?”
“想当画修需要画画,我可以理解,但这把斧头是拿来干嘛的?”
陆鸿渐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子,你准备画在哪里?”
“画......画不是都画在纸上的嘛?”
“你有钱买纸嘛?”
王喜冬一语惊醒梦中人。
“没钱的话,就跟着山瑞去附近工地里,捡些人家不要的木头回来。
在木头上画完后,记得明天之前,劈成可以拿来烧馄饨的柴火。”
说罢,王喜冬就推着轮椅,钻进了太阳照不到的荫凉处。
于是,陆鸿渐就拿着这三样东西,找到了靠在墙边,骑着木墩的山瑞。
山瑞的身边总是不乏拿他取乐的孩子,山瑞也总是乐此不疲的一一做出回应。
他就像一个单纯的孩子,被锁在了这具成年人的身体里。
见到山瑞,陆鸿渐才意识一个大问题。
自己该怎么和山瑞沟通?
讲话能讲明白嘛?
“山瑞,馄饨,柴火,去拿。”
“蝈蝈。”
山瑞闻言站起身,拖着木墩走了起来。
烈日当空,晒得陆鸿渐汗如雨下。
山瑞也同样的,被汗水浸透了身上的短褂。
一路上,陆鸿渐不得不佩服起山瑞,他拖着那,看起来将近百斤重的木墩,走的居然一点也不比自己慢。
甚至自己还得小跑两步,才能追得上他。
若是山瑞能有正常人的智力,当个码头漕工应该绰绰有余。
跟着山瑞的步伐,陆鸿渐来到了,附近的一处建筑工地。
好了,接下来又出现了一个难题。
自己该怎么向这些工匠们,讨要那些,他们不要的木头。
他们会给自己嘛?
在淞浦,自己最初的遭遇,不说是人见人爱吧,那也是人厌狗嫌。
自己讨得到嘛?
“山瑞,来搬柴火了?”
“蝈蝈。”
显然,山瑞早已是这里的常客。
此地的工匠们一见到山瑞,就把他带到了一堆废弃的木料旁。
“小伙子,你也是来帮山瑞搬木头的?”
然而,出乎陆鸿渐意料的是,他们对自己居然也很热情。
就好像,那个一直被贴在自己头上,公子哥的无形标签,此刻已经被揭了下来。
这种感觉,其实还挺好。
“小伙子,你这瘦的跟猴一样,怎么找婆娘啊?”
好像也不是那么好。
“这小伙子如果碰到我昨天,遇到的那个叫燕子的窑姐,这一屁股下去,怕是魂都要没了。”
此刻正是工地的休息时间。
工匠们嘴里聊着的,工地特有的污言秽语,让陆鸿渐的三观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撼。
不行,有点吃不消。
弄完赶紧撤吧。
就在这时,陆鸿渐看到了一个,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
是那个让自己滚出照相馆,说自己“视野里只有一类人”的蒋开大师。
他此刻,好像在给工地上的工匠们拍照。
既然见到了,就上去打个招呼吧。
对蒋开来说,让陆鸿渐滚出照相馆的那天,是他这几年来,印象最深的一天。
陆鸿渐是他见过,少有的,在摄影方面极具天赋的青年。
说少有,可能都有些不太妥当。
应该说,是唯一一个。
甚至,如果单以天赋来论,自己恐怕都只能望其项背。
但他身上有个致命的问题。
他的眼里没有人。
或者说,他拍出来的人,都是一样的。
他所拍出来的相片,就好像是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而相片里面的人,不过是这件艺术品中,一个点缀主题的,微不足道的元素。
就像一棵树,一栋房子,一只猫一只狗一样。
所以,那天,蒋开发了自开办照相馆以来,自己最大的火气。
但事后,他又开始后悔。
那个青年,明显就是一块,只要稍加打磨,就一定能迸发出璀璨光彩的原石。
自己或许应该把他留下。
然而,不过是区区几天,当这个青年再次站到蒋开眼前时,身上的气质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大师,你在这里干嘛呢?”
他的身上,多了一种,更加亲和的气质。
“你是叫陆鸿渐吧。”
“对,没错是我。”
“你和兴滩陆家,是什么关系?”
陆鸿渐打死都没想到,蒋开会在这种时候,问出这个问题。
“没......没关系,不认识,不知道。”
蒋开一眼就看出来,陆鸿渐在撒谎。
不过既然他不想说,那自己也就不强求。
“我在这里拍这些工匠,用以记录,怒海发展的历史。”
蒋开顿了一下,看了陆鸿渐一眼,继续解释道。
“他们,也都是怒海历史的一部分。”
不知为何,蒋开觉得,此刻的陆鸿渐,或许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这时,山瑞抱着成堆的废木头,挪到了陆鸿渐的身边。
“山瑞,你拿了这么多啊,你可真厉害。”
“蝈蝈。”
“陆鸿渐,能让你的同伴,把木头放下,让我拍一张照嘛?”
蒋开见山瑞举止如此奇特,不由得想给他也拍一张。
“能让我来嘛?”
陆鸿渐自告奋勇。
“好,那你来拍吧。”
相片中,骑着木墩的山瑞,仿佛骑上了真正的高头骏马,变成了就算直面千军万马,依然可以毫不动摇,伫立于自己立誓,要坚守的土地上的,一个真正的骑士。
很像一本传自西洋的,小说里的角色。
好像是叫。
唐·吉诃德。
蒋开看了一眼照片,默默将其夹进了自己手中的相册。
“陆鸿渐。”
“怎么了?大师。”
“回照相馆嘛?”
“不了,谢谢大师。”
确实,自己现在后悔了。
非常地后悔。
“陆鸿渐,如果你想法变了的话,你知道去哪里找我。”
“嗯,我知道了。”
晚上,陆鸿渐和山瑞回到了“喜冬馄饨”。
“把银棋拿出来,滴一滴血上去试试。
什么时候银棋变成一只笔了,那你的画修便算是入门了。”
陆鸿渐闻言,滴了一滴血到银棋上。
银棋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不会吧,你小子进度这么快?”
王喜冬被吓了一跳。
然而,银棋的形状,并没有变成一根,像笔一样的长条形。
反而是变成了,一个像盒子一样的方形。
光芒散去,出现在陆鸿渐眼前的,并不是一只笔。
而是一部相机。
“真是开了天眼了,这洋玩意居然被老天爷认下了,成了道途?”
陆鸿渐忍不住伸出手,触摸了这部相机。
触摸的一瞬间,五个字清晰的出现在他脑海里。
浮生百年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