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被涂成黑色，我看不见外面的路。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金属味，像是旧电脑主机箱里散发出的那种气味。坐在对面的黑衣人——他自称陈队长——正用一块布擦拭手枪，动作熟练得像在保养一件心爱的乐器。
“你们到底是谁？“我揉着手腕上被皮带勒出的淤青，“警察没有这种装备。“
陈队长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球在昏暗车厢里呈现出不自然的灰蓝色。“特别调查组只是个掩护。“他声音很低，“我们负责监控莫教授的实验已经三年了。“
他从胸袋掏出一部手机递给我。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年轻些的莫教授站在实验室里，身边围着五个穿白大褂的人。我眯起眼睛——照片角落里那个低头记录的女性侧脸莫名熟悉。
“林医生？“我脱口而出，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肯定。
陈队长眉毛微微挑起：“记忆恢复得比预期快。“他滑动屏幕，显示出另一张照片——同一个女性站在大学校门口，胸牌上写着“神经科学研究所林芮“。
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刺入太阳穴。我抱住头，眼前闪过记忆碎片：白色实验室，林芮递给我一份文件，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和莫教授那枚一模一样，只是刻着字母Y。
“你们曾经是同事。“陈队长说，声音忽远忽近，“三年前那场实验，她是主要研究员之一。后来发现莫教授在协议里动了手脚，才...“
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因惯性向前冲去，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位。外面传来一连串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车顶上。
“趴下！“陈队长猛地按下我的头。几乎同时，车顶金属扭曲变形，五根手指穿透钢板伸了进来——那是一只人手，但指尖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枪声在密闭车厢里震耳欲聋。陈队长对着车顶连开三枪，暗红色的液体从弹孔中滴落。车顶上的“东西“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然后是一阵急促的爬行声，最后归于寂静。
“那是什么？“我声音发抖，盯着车顶那几个还在冒烟的弹孔。
陈队长脸色阴沉：“4号实验体。肌肉组织强化版。“他重新上膛，“看来莫教授激活了全部备份。“
司机通过对讲机说了什么，陈队长脸色骤变。“改变路线，直接去安全屋。“他命令道，然后转向我，“计划有变。城里的克隆体数量比我们预估的多，他们在找你。“
“为什么是我？“我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按你们的说法，我只是个'原体'，那些克隆体不是应该听莫教授的吗？“
陈队长古怪地笑了：“你真的不记得了？“他凑近我，灰蓝色眼球在昏暗光线中像两团鬼火，“三年前，是你发现了意识同步技术的关键算法。莫教授只是挂名负责人，真正的X项目核心...是你，易博士。“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砸在我后脑。零碎的记忆画面突然串联起来：深夜实验室的白板写满公式，林芮递给我的咖啡，莫教授站在门口阴沉的脸色...还有那场“意外“火灾前的争吵。
“那场火灾...“我喃喃自语。
“不是意外。“陈队长证实了我的猜测，“莫教授发现你和林芮准备举报他违规进行人体实验。火灾后他宣布你重度烧伤失忆，实际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我手上的戒指，“他给你做了全脑扫描，想复制你的研究成果。“
车子突然急转弯，我撞在车窗上。透过黑色涂料边缘的缝隙，我瞥见外面的街道一片混乱：人们尖叫着奔跑，商店橱窗碎裂，远处有黑烟升起。最诡异的是，在奔逃的人群中，我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我的脸。那些“我“行动敏捷得不似人类，正有组织地驱赶人群，像是在搜寻什么。
“他们在找你。“陈队长顺着我的视线看去，“所有克隆体都共享同一个意识网络，而你是这个网络的原始节点。只要你还活着，莫教授就能无限复制。“
我低头看手上的戒指，突然发现戒面微微发烫。X字母的纹路中渗出极细的光线，在空中投影出一串数字坐标——北纬39.9042°，东经116.4074°。
“这是...“我瞪大眼睛。
“林医生的位置。“陈队长点头，“戒指是配对设计的，她手上那枚能接收你的生命体征和位置信息。“他顿了顿，“反之亦然。“
车子驶入一条隧道，灯光忽明忽暗。在某个瞬间的黑暗中，我注意到陈队长的眼睛——灰蓝色虹膜边缘有一圈极细的红光，就像某种电子设备的指示灯。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我装作整理衣领，悄悄摸向车门把手。就在这时，车子猛地一震，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世界天旋地转。我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撞击、碎裂、灼热的气浪...然后是一片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半泡在河水里。隧道某处的主水管破裂了，湍急的水流正把我冲向出口。远处燃烧的车骸旁，几个身影正在打斗——其中就有那个灰蓝色眼睛的陈队长，他的左臂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弯曲着，露出皮肤下的金属骨架。
果然是克隆体。我咬紧牙关，忍着肋骨处的剧痛向反方向爬去。隧道出口透进月光，那里堆着几辆被遗弃的共享单车。
我踉跄着爬上一辆车，拼命蹬踏。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我不敢回头，只顾向着城市边缘骑去。戒指上的坐标指向北郊的一片老工业区，那里有座废弃的水处理厂——三年前，我和林芮曾在那里秘密进行过小规模实验。
夜色掩护下，我穿过混乱的城区。街道上到处是警笛声和尖叫声，新闻APP推送不断弹出：“不明原因暴乱““多人目击长相相同者““军方已介入“...在一处红灯前停下时，我无意中看到路边电器店的电视墙——所有屏幕都在播放同一个画面：莫教授站在某处讲台前，身后是整齐排列的二十个“我“。
“...基因治疗临床试验出现意外，部分志愿者产生攻击性行为...“莫教授的声音通过几十个扬声器回荡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请市民保持冷静，所有'异常个体'都将被妥善收容...“
最诡异的是，电视里的莫教授说话时，右手一直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而我清楚地记得，真实的莫教授右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他从来不会用口袋遮挡。
这是个克隆体。意识到这一点时，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如果莫教授本人已经不在公开场合露面，那么现在掌控局势的是谁？或者...是什么？
骑行了近两小时，我终于到达坐标位置。这座废弃水处理厂比记忆中更加破败，铁门上的锁却崭新得格格不入。我摸向颈间——三年来我一直戴着一条项链，吊坠是林芮送的小金属片。现在我才明白，那是把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厂区内某处传来电机启动的嗡鸣。铁门自动开启，露出里面杂草丛生的庭院。正中央的泵房亮着微弱的灯光，窗户上人影一闪而过。
“林芮？“我轻声呼唤，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泵房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消瘦的女性身影站在那里，左手举着某种仪器，右手上的戒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Y字母清晰可见。
“验证码。“她声音冷硬，完全不像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女研究员。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抬起右手，将X戒指对准月光，缓慢旋转。当转到某个角度时，戒面投射出一串跳动的数字：314159。
“圆周率前六位...“林芮的肩膀突然松懈下来，仪器掉在地上发出闷响，“真的是你...他们说你已经脑死亡了...“
泵房内比外表看起来先进得多。墙壁上挂满显示屏，其中几个正播放着城市各处的混乱场面。角落里摆着一张简易手术台，旁边是各种我似曾相识的医疗设备。
林芮给我倒了杯水，手抖得洒出大半。“三天前莫教授的实验室发生泄漏，所有克隆体同时觉醒。“她指着屏幕上那些“我“，“他们形成了一个蜂巢意识网络，而莫教授...成了这个网络的中心节点。“
“那个老东西还活着？“我呛了口水，肋骨疼得直抽气。
林芮摇头，调出一段监控视频。画面中，莫教授躺在手术台上，头颅连接着数十根电缆。他的眼睛大睁着，但瞳孔已经扩散。“泄漏发生时他正在上传自己的意识。现在控制克隆体网络的，是他意识的数字副本。“
我盯着视频，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莫教授右手腕上的疤痕不见了。“等等，这不是莫教授本人！这也是个克隆体？“
“Bingo。“林芮苦笑，“真正的莫教授两年前就死了。死前他克隆了自己，把记忆移植给了克隆体。但技术有缺陷，克隆莫教授每六个月就需要更换一次身体...“她调出更多文件，“...所以他才疯狂推进X项目，需要你的算法来解决意识转移的衰减问题。“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碎片不断涌现：白板上的公式、深夜的争论、那场火灾...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我。
“等等，如果莫教授早就死了，那三年前和我一起工作的...一直是他的克隆体？“
林芮的眼神变得复杂。她走向手术台旁的保险箱，输入密码，取出一份泛黄的文件。“这是原始实验记录。“她声音很轻，“七年前，你和真正的莫教授确实共事过。但在第一次人体实验失败后...他自杀了。“
她翻开文件，指向一张照片。我看到了真正的莫教授——比克隆体苍老许多，眼神疲惫但温和。站在他旁边的年轻人...是我，却又不是我。照片里的“我“右眼下有一道细小的疤痕。
“这是...“
“0号实验体。“林芮声音几不可闻，“第一个成功的克隆易剑。火灾中'获救'的也是你。真正的易剑...死于五年前那场实验室爆炸。“
世界在眼前旋转。我抓住手术台边缘才没有跌倒。所有记忆——童年、大学、工作经历——都是被植入的？我是克隆体中的一员？但为什么我没有右眼下的疤痕？为什么我能触发戒指的验证码？
林芮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你是特殊的。“她打开一个全息投影，显示出复杂的神经网络图，“莫教授用你的基因样本创造了克隆体，但只有你继承了原体的意识模式。其他克隆体...“她指向屏幕上那些“我“，“...都是基于莫教授篡改过的模板。“
投影切换成一段监控录像：穿着蓝色格子睡衣的“我“站在仓库里，面对被束缚在手术台上的“我“，手里拿着手术刀。但就在他即将下刀的瞬间，动作突然停滞，然后转向镜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7号克隆体在接触你后发生了意识同步。“林芮暂停画面，“所有克隆体都连接着同一个网络，而你是这个网络的原始密钥。莫教授需要你的活体大脑...来完成他的永生计划。“
窗外突然传来金属刮擦声。林芮脸色大变，迅速关闭所有显示屏。“他们找到这里了。“她塞给我一个U盘，“这里面有终止代码，能瘫痪克隆体网络。但必须进入主服务器才能运行——就在莫教授实验室的地下三层。“
“等等，为什么是我？“我抓住她手腕，“如果我也是克隆体...“
“因为只有你的脑波频率能通过安全验证。“林芮挣脱开，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手枪塞给我，“设计如此。莫教授怕别人窃取他的成果...所以把最高权限设置成了只识别你的生物特征。“
泵房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止一个人，而是几十个——整齐划一的步伐，像是军队行进。林芮推着我向后门走去，突然紧紧抱住我。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你的记忆。“她在我耳边低语，“莫教授的系统会篡改你的感知。相信戒指...它连接的是独立卫星网络。“
后门打开的瞬间，前门同时被撞开。月光下，我看到至少二十个“我“涌入泵房，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林芮转身迎向他们，手里的仪器发出刺眼的蓝光。
“跑！“她大喊，“去老地方！密码是你生日倒序！“
我跌跌撞撞冲进夜色中，身后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戒指突然发烫，投射出新的坐标——这次指向城市另一端，大学城的方向。
那里有我和林芮曾经共用的实验室。而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路过那栋建筑时，后颈的汗毛都会不自觉地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