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盘似的月亮悬在墨色天幕上,几粒星子羞怯地眨着眼。
牛大胆提着马灯,暖黄的光晕在田间小路上摇曳。
他粗糙的大手,紧紧裹着杨灯儿微凉的指尖。
黄河滩的夜风裹着水汽拂过,杨灯儿的碎发轻轻飘动,发梢扫在牛大胆颈间,痒痒的。
”就这儿吧。“
两人来到河边,牛大胆选了处背风的草窝,干草被他踩得窸窣作响。
地面平整后,两人坐下。
“叔和婶儿不会担心吧?”牛大胆问。
杨灯儿浅笑回道:“不会,我跟他们说了,过来找你商量亲事。”
牛大胆轻笑,凑近和她耳语几句,不知道说了什么。
杨灯儿微微低头,眨巴着双眼,一脸难为情,脸红的快滴血了。
月光突然被云吃了,只剩马灯在地上投出两个挨着的影子。
影子隐隐绰绰,时明时暗,像两个墨团若即若离,分不清谁是谁的。
远处,黄河静静流淌,透着静谧,也透着深邃,带着它的秘密与故事走向远方。
夜色渐浓,更加的温柔了。
虫鸣也知趣地安静下来,只余草叶间偶尔的窸窣。
牛大胆猛地抬头,似笑非笑。
杨灯儿低着头,脸颊染上晚霞般的红晕,连耳尖都透着粉,在月光下像颗熟透的樱桃。
“你可别怪我。”她手足无措,眼神慌乱。
牛大胆摇头道:“不妨事,这才哪到哪儿?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杨灯儿想到什么,忍不住轻淬一口:
“呸!习惯不了,一天尽想着大吃大喝的事儿。”
牛大胆抹了把脸,轻吁口气,轻笑道:
“你现在就剩下嘴硬了,我认识的灯儿可是个敞亮人,很少扭扭捏捏的。”
“少来,那要分什么事,我再粗枝大叶,也有害羞的时候。”杨灯儿翻着白眼说。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继续道:“时间不早,要不咱们回去吧?”
“行,这地儿不错,以后咱们常来吹风。”牛大胆点点头,一本正经道。
杨灯儿忍不住笑:“虽然知道你胆大,不曾想胆子这么大,而且脸皮也厚。”
“灯儿也不遑多让,学习能力很强,什么事教一遍就学会了。”牛大胆扬眉笑道。
杨灯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蹙眉问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夸赞你呢!”牛大胆坏笑,往后退了几步。
杨灯儿提着马灯追上去,大呼小叫:“才不是,你在笑话我。”
“没有!”
“有,我不会看错。”
两人你追我赶,嬉笑打闹,来到田间小溪边停下,各自捧水洗脸。
溪水在夜色中轻柔地流淌,潺潺声淙淙悦耳,让人心神宁静。
“灯儿……”牛大胆洗了脸,喊了一声,想说什么又停了下来。
杨灯儿蹲在边上,侧脸疑惑的看着他。
牛大胆摇头道:“没事儿,想说什么又忽然忘了。”
“吃饭会不会忘?”杨灯儿嗔怪一眼。
牛大胆站起身来,双手在棉裤上来回蹭,把水渍擦干,好笑道:
“怎么又说到吃的事了?”
“嘻嘻……那不能怪我,是你嘴馋的,啥都吃。”杨灯儿笑嘻嘻道。
“对了,你送来我家三升麦子聘礼,这下又要省吃俭用了吧?”
牛大胆摇头道:“我爹在马大头家当长工,挣了些粮食,荞麦粥暂时够喝。”
“当怕老牛叔若是不犯浑,把地败了,你们爷俩的日子要好过不少。”杨灯儿叹气道。
牛大胆提上马灯在前面走,笑呵呵道:“说这个有啥用?这人啊,只能往前看。”
“以后你来我家,千万别提这事儿,当年我娘就因为这才被气跑了。”
杨灯儿跟在后面,好奇道:“老牛叔内疚不?”
“咋不?如果不内疚,就不会多次去北方寻找了。”牛大胆回答道。
杨灯儿抿嘴浅笑:“老牛叔浑归浑,却是个重情重义的。”
“这话有些冠冕堂皇了,主要是因为穷,想另娶却没家底儿。”牛大胆含笑道。
杨灯儿撇撇嘴:“有本事当着老牛叔的面,这样说他。”
“我还真敢。”牛大胆笑吟吟道,“以后条件好些,他若想另娶,我也不拦着。”
杨灯儿思索道:“好像他和我爹岁数差不多,年龄并不大。”
“是。主要活苦,显老。给马大头家忙活大半辈子,啥也没挣到。”牛大胆轻轻点头。
这时,杨灯儿突然指着马大头家:“你看,家家户户都熄灯了,就马家还灯火通明。”
“应该是马仁礼那小子睡的晚,马大头那老东西可舍不得浪费灯油。”牛大胆回答道。
杨灯儿笑问道:“听说马仁礼带了个漂亮姑娘回来,你知道不?”
“知道,还看到过,长得确实怪水灵的。”牛大胆微笑道。
杨灯儿眨巴着双眼:“有多水灵?”
“我说比你水灵,你会不会生气?”
“你说呢?”
“你精心打扮后,肯定比她水灵。”
“不还是说我比不上她么?”
“……”
……
“我觉得大胆说的对。”
马家院子,马仁礼对父亲马敬贤说。
根据马仁礼的分析,果当已是强弩之末,大厦将倾,垮塌是早晚的事儿。
子弟兵每到一个地方,就给农民分土地,这是大势。
马敬贤闻言点头,表示改天他就分地!
老话讲,花钱免灾!大势所趋,挡也挡不住的事儿,挡它干什么?
与其让人家牵着鼻子走,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爹,地迟早要分,但粮食分到乡亲们手里,大家一定会念咱们的好。”马仁礼说。
“听说东北那边,不但要分地,还得分房子,没收浮财,粮食也会没收。”
“与其被没收,倒不如拿来做人情,这时节青黄不接,正是接济乡亲们的好时候。”
“这个先不管。”马敬贤一听急了,翻箱倒柜取出一个木匣子。
正是白天埋在牛圈里的金银珠宝,他觉得埋那地方不妥,又挖回来了。
“俗话说盛世置地,乱世藏金。”
“我眼瞅着形势不对劲,早早卖了些地换成小黄鱼,对外说做生意赔了。”
马仁礼连忙道:“赶紧找地方藏好,这玩意儿让人知道了,是要出人命的。”
父子俩想了半天,觉得藏在家里不好,还是藏到院子里。
俩人走到院子里,马敬贤仰起头看着烟囱,让儿子搬梯子来。
他把元宝匣子裹了又裹,上了房,顺着烟囱把匣子扔了进去。
“记住喽,这东西除了咱们父子,谁也别告诉。”
马敬贤小声叮嘱,眼神打量乔月住的房间。
“那怕今后你结了婚,有了儿子,也不能告诉他们!”他郑重补充道。
马仁礼点头:“放心吧爹,我知道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