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晨光里的三个身影
- 正阳收藏局:从救下徐慧真开始
- 浅语音条
- 2485字
- 2025-05-07 21:25:38
正阳门的青石板路结着薄霜,徐慧真正踮脚往小酒馆门楣贴新剪的“招财进宝”,蓝布围裙下露出半截红绒布——那是苏浩然用修复《千里江山图》剩下的杭缎边角料剪的,边缘还留着他画的简笔竹纹,说能“招来文气”。煤炉的热气从门缝涌出,混着昨夜煨的牛骨汤香,在晨雾里织成张温暖的网。
“慧真!”巷口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响,徐老师的中山装洗得泛白,袖口补丁针脚细密如他批改作业的红笔痕,腋下夹着个报纸裹的画轴,边角露出黄宾虹特有的焦墨山水。他走得急,布鞋在青石板上擦出刺啦声,画轴上的报纸是 1956年的《人民日报》,头版“破除封建迷信”的标题恰好盖住画中远山,像道不和谐的墨痕。
“徐老师早,”徐慧真扶住门框,看见对方鼻尖的细汗,“又是为老爷子的马图?”她故意不提画轴,目光落在他磨破的鞋跟——那是去年冬天,他冒雪给静理送算术本时,在结冰的胡同里摔破的。
“咳咳,”徐老师清了清嗓子,手指摩挲画轴边缘,报纸发出脆响,“前日在琉璃厂见着幅黄宾虹,”他压低声音,“焦墨皴法极似老爷子生前临摹的《秋山图》,想着用它换马图,也算完了老爷子的心愿……”话没说完,范金有的搪瓷缸突然从墙角探出,缸沿“卫生标兵”的红字在晨光里格外刺眼。
范金有穿着笔挺的咔叽布制服,街道办徽章擦得锃亮,拇指反复摩挲着裤兜的工作证,鞋底的铁钉在青石板上敲出冷硬的节奏:“徐老师大清早抱着画轴晃荡,莫不是要倒卖文物?”他斜睨徐慧真,“街道办刚接到通知,黑市上有人拿古画换粮票呢。”他没说,自己昨天刚扣下了孤寡老人的半斤精白面票。
三轮车的刹车声打破僵局,强子的粗布衣服上沾着隔夜的煤渣,车把系着的红布条是徐慧真去年送的——说是能辟邪。他跳下车,三轮车上的“为人民服务”横幅还带着露水,车斗里搁着个铁皮桶,豆浆的热气正从棉套里钻出来,混着新磨豆子的清香:“慧真姐,王老汉新磨的豆浆,”他咧嘴笑,缺了颗门牙的牙床露出来,“多搁了半勺糖,给静理补补。”他没说,这是他帮王老汉拉了三趟煤,用汗珠子换来的。
徐慧真看着三个男人在晨光里站成三角:徐老师的画轴微微发颤,范金有的徽章反光刺眼,强子的红布条在风里飘成问号。她忽然想起昨夜苏浩然临走时,往静理枕边塞的杭缎帕子,上面的竹纹刺绣比徐老师画轴上的山水更温润,边角还绣着“静理安”三个字。
“三位来得巧,”徐慧真掀起粗布门帘,煤炉的火光映着她鬓角的碎发,“老爷子的马图在里屋神龛旁,不过……”她故意顿住,看徐老师的喉结滚动,“亡夫临终前说,马图要等静理及笄时,配着《千里江山图》摹本一并挂在新房。”她没说,那幅摹本,是苏浩然用修画剩下的颜料,在糙纸上一笔一画勾的。
范金有趁机上前,皮鞋尖踢到强子的豆浆桶,铁皮桶在青石板上滚出闷响:“慧真啊,”他从中山装内袋摸出张皱巴巴的粮票,“这是新到的精白面票,我给你申请了半斤,”他瞥向强子的铁皮桶,“比喝豆浆实在。”粮票边缘印着“优抚对象”,却被他用钢笔改成了“普通居民”。
强子突然挤到中间,红布条扫过范金有的裤腿:“范副主任这粮票,拿得烫手吧?”他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酱牛肉,油脂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昨儿肉铺刘大爷说,慧真姐给静理买的牛骨汤,剩下的肉都让我包了。”他没说,为了这块肉,他帮刘大爷给供销社拉了五车货,肩膀磨出了血泡。
徐老师的画轴“啪”地展开半尺,露出黄宾虹的《秋山图》,焦墨勾勒的山峰像极了老爷子生前画的草图:“慧真可知,”他的手指划过画中留白,“黄宾虹曾言‘墨法,字之血也’,老爷子的马图若配此画,方显‘龙马精神’……”
“徐老师好学问,”徐慧真忽然打断,目光落在画轴的裱边上——那是用旧账本裱的,边角还留着“欠粮票三张”的字迹,“不过老爷子临终前,最惦记的是静理的算术本,”她望向巷口,苏浩然正带着学生们晨读,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清晰可闻,“苏老师现在每天给静理补功课,用粉笔在黑板画马,比真马还像。”
巷口的晨读声飘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强子的耳朵动了动,范金有的搪瓷缸差点滑落,徐老师的画轴突然抖了抖,报纸上的“破除封建迷信”恰好遮住画中牧童的眼睛,像道无形的墙。
“那……那我把画送给静理,”徐老师慌忙卷起画轴,报纸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露出底下泛黄的画心,“就当启蒙礼,比苏老师的算术画有意境。”他没说,为了这幅画,他卖了骑了十年的“飞鸽”牌自行车,现在每天步行八里路来上班。
强子的铁皮盒“当啷”落地,酱牛肉滚到范金有的皮鞋边,油脂在青石板上画出个不规则的圆:“徐老师这是瞧不起苏老师?”他撸起袖子,露出拉车磨出的老茧,比画轴上的焦墨更粗粝,“苏老师给静理治病时,连您夜里咳嗽带血都瞧出来了,说您是‘肺经伏火’,让您喝枇杷膏,您倒好,拿张破画儿……”
“都少说两句,”徐慧真弯腰捡起酱牛肉,油纸包上的油渍晕染开来,像极了《千里江山图》的石青叠色,“强子,把豆浆拎进去,给静理拌疙瘩汤;范副主任,粮票您收着,小酒馆的账还得劳您多照应;徐老师,”她看着对方攥紧的画轴,“等静理识全了《千字文》,让她自己挑喜欢的画。”
晨光爬上小酒馆的匾额时,三个人影各自散去。范金有走得笔直,徽章在胸前晃出冷光,粮票在掌心攥出褶皱;强子推着三轮车,红布条拍打车把像在叹气,豆浆桶里的热气渐渐消散;徐老师抱着画轴,报纸补丁在胸前晃荡,像面褪色的旗,遮住了他泛红的眼眶。
徐慧真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亡夫棺木上的红绒布——那时静理刚满周岁,哭得撕心裂肺,她抱着孩子跪在雪地里,是苏浩然默默递来件旧大衣。如今三个男人,一个用画轴,一个用粮票,一个用酱牛肉,都想推开她心里那扇门,却不知门后供着的,除了马图,还有个装着丈夫骨灰的粗陶罐,罐口系着的,正是苏浩然送的杭缎带,上面的竹纹,比任何画轴都更让她安心。
煤炉“咕嘟”作响,徐慧真掀开锅盖,豆浆的热气模糊了窗玻璃。她摸了摸围裙下的铜顶针,那是亡夫修鞋时用的,如今还带着经年的鞋油味。正阳门的风卷着细雪进来,她忽然笑了——有些追求像雪,落地即化;而有些陪伴像煤炉,虽不耀眼,却能让小酒馆的灶台,永远煨着暖人心的汤,就像苏浩然留下的医嘱,就像他袖口的粉笔灰,就像他看静理时眼里的温柔,不知不觉间,早已渗进了生活的纹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