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丽从不相信巧合,但台风过后的清晨,她站在被巨浪掀翻的气象站前,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
断裂的支架像鲸骨般刺向天空,传感器散落一地,浸泡在咸腥的水洼里。而宋文正单膝跪在废墟中,用那支该死的铅笔在防水本上勾画损毁示意图。
“市里维修队三天后才能到。”他头也不抬地说,铅笔尖在“风速仪”三个字上重重一顿,“你的论文截止日是哪天?”
陈丽蹲下捡起半截温度计,玻璃管里暗红的酒精像凝固的血:“你调查我?”
“你博客里写的。”宋文突然抓住她手腕,拇指按在父亲那块潜水表的表盖上,“——‘导师说如果拿不到双月湾的极端数据,就滚去研究幼儿园天气绘本’。”
潮水声突然变得很远。陈丽发现他虎口有道陈年疤痕,形状像被锚链咬过。她猛地抽回手:“所以呢?你要帮我修气象站?”
宋文站起身,左腿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摘下挂在残破铁架上的救援队徽章扔给她:“不,是教你用这个。”
徽章背面刻着2009.08.23。
2
陈丽在宋文的工具箱里发现了三件矛盾的东西:
一包草莓味创可贴,半卷印着卡通海豚的绷带,以及一把刀刃泛蓝的战术折刀。
“蹲下。”宋文正把气象站残骸往灯塔推车上捆,后腰衬衫被汗浸出深色痕迹,“你影子挡住我打绳结了。”
陈丽没动。她盯着他左腿——每次重心转移时,他都会无意识咬一下腮帮。
“你当年……”她踢了脚被冲上岸的浮标,“救我的时候受的伤?”
海风突然转向,推车上的金属部件叮当作响。宋文解开第三道绳结才开口:“救援队手册第一条——别把职业习惯当深情。”
他转身时,陈丽突然抓起地上一截断电缆抽向他左腿。宋文条件反射地闪避,却因旧伤踉跄跪进沙地里。
“职业习惯?”陈丽把电缆甩进海里,“你连疼痛记忆都停留在保护别人的姿势。”
3
修复风速仪需要爬到十米高的信号塔上。
陈丽系好安全绳时,发现宋文正用绷带缠手。那些印着海豚的图案被血浸透后,竟显出诡异的粉色。
“我来。”他拽了拽她腰间的绳结,“你打的是装饰结,受力会散。”
“我父亲教的。”陈丽拍开他的手,“他死前最后一件事,就是给妈妈系救生衣绳结。”
宋文沉默片刻,突然从口袋里摸出颗生锈的螺母:“知道为什么双月湾灯塔用柴油发电机吗?”
他把它按进陈丽掌心:“因为电子设备总坏——就像有些人,非得被暴雨淋透才肯承认自己在哭。”
陈丽攥紧螺母,铁锈味钻进指甲缝。她忽然想起博客里那条被自己删除的留言:“Lighthouse:气象学家有没有计算过,积雨云和眼泪的密度哪个更大?”
4
黄昏时分,他们修好了最后一个传感器。
宋文挂在信号塔外侧更换零件时,陈丽看见他后颈有道延伸进衣领的疤,像被闪电劈中的树纹。她鬼使神差地伸手——
“别碰。”宋文突然出声,却没回头,“会做噩梦。”
陈丽的手指僵在半空。
下一秒,宋文松开了固定身体的卡扣,整个人悬在安全绳上晃到她面前。咸涩的呼吸扑在她睫毛上:“现在问吧。关于那天的事。”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白色塔身上,交叠处正好是宋文左腿的位置。陈丽听见自己心跳比风速警报还响:“为什么当灯塔管理员?”
宋文用沾满机油的手套捏住她下巴,在传感器蜂鸣声中轻笑:
“因为这里能看到整个双月湾——包括某个总在台风天找死的气象学家。”